第205章 谁结红豆玲珑彀

第205章 谁结红豆玲珑彀

“第一个问题。”奕子修默然落子，指尖微不可查一颤，被他迅速敛回袖中，只牵出木然一声，“你原本是谁？”

这问题纠缠心间许久，几成梦魇，他断情之时亦是失却许多记忆，从前种种便模糊起来，他原本想着借了唯独熟悉的白洛笙暂代记忆中女子，以便自己彻底忘记。却到底不敌心中隐隐痛楚，痴痴又前去止水殿，更是听得她允了帝宵求亲……那绵密痛楚如今恍然犹在肌骨，思及近来自己诡异行径，奕子修只希冀知晓一切，之后放下与否，再做打算。

他性子冷清，确然少有友人，亦是数十万年不出九重天，除却九重天，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机缘能接触他人，更不提如今这个妖魔之尊紫皇。

唯一可能，便是她原本并非妖魔，本就是九重天之人，方能与自己熟悉，迫得自己不能忘记……

止越亦是一顿，似是不料他出口一句便触及这般隐秘，只是如今既至终局，所有温情脉脉也都撕去现出皮下冷然白骨，她守着这秘密魂飞魄散也没什么意义，便毫不犹豫答了:“我确然本非妖魔。原本是九重紫宵主人青女，是你的师尊。”

不料略一试探便得出如此震惊事实，奕子修颇是一怔才反应过来，第一反应却非质疑真实，反是涩然回想果然如此。

怪道自己前尘纠缠再难脱出……怪道自己分明从未出九重天却能对一人执念如此之深……怪道自己分明断情绝爱却仍流连不去……

原来是师尊……心头恍惚之色尚在流连，奕子修却是眉目渐颦，一点涩意惊鸿而是，却是猝然转做绵绵痛意，一痕暗影乍起却厉，将他纷纭心绪搅得更是惨淡……当真仅是如此……可若仅是如此……那隐约红豆心思却是从何而来……莫非自己从前对着师尊竟是那般心思，于是才牵念这许久，甚至如今都在惦念……

这边厢奕子修怅然动摇，一旁止越也是心思难定，眉心却是颦之更深，亦是乍生忧色。她是清晰知晓奕子修断情绝爱，若他再无执念，忘记的也该是止越兼望舒，怎么也不该有青女，除非……

她从来不料，那相思珠中，除却止越望舒两世，竟还有青女那一生……

那时奕子修素来清冷，对自己从来淡然，却非恭谨也非淡然，她颇是喜爱他那般性子，才将他引入青女一世，收他为徒悉心教导。那时六界皆知青女奕子修是天上地下唯独两个无心之人，对于他们凑到一起倒也无甚异议。

青女生自混沌，本无心无情，所有一如寻常的行为皆是效仿他人，教导弟子只会自己施术舞剑令他看，多亏他天资聪颖，才不至于被她这个不称职师傅带歪。

名义上她青女是奕子修师傅，实际上奕子修才当是青女之师，青女行止容若、礼仪气度皆是奕子修教导，甚至青女之名，亦是奕子修取得。他待她那般好，迫得她从无心无情到有情有心，那心那情却只予一人。她才愿代他受过，为他顶罪，她拼却性命换得六界无恙，却真正只想换他一人无恙。

直到后来成了止越，做了望舒，她当他对自己有红豆之心，却最后知他待自己好不过凭了对青女愧疚惦念；她不求情丝，不奢风月，却又在她一场场生死间终于知晓他尚有情丝，那时，却已换得他剜心断情。

如今却知，原来，早早入彀的并非自己一人……

止越勾出微微一笑，心头却骤起涩然，似是痛意辗转侵袭，又似酸楚缠绵吞噬，那绵密悲色自肺腑而来，凛冽成半生风雪，降做无可奈何一城霜色。

原来，他是为了青女，才放弃了止越。

难怪……他分明陷身风月，却还能抽身那般冷静，还能下手那般决然，原来，只是不够重要……

止越分明是青女转世，却早非那冷清神女，早无可奈何被了妖魔躯，染上红尘色，如何及得上他记忆里决然逝去不染纤尘的女子……纵然，他明知她入魔是为何。

原来她没有输给任何人，却是输给了几十万年前的自己。

止越一点笑意尚未凝起，已是陨落无踪，半分忧色犹自辗转，却是倏忽转做了淡然。

那又如何呢……回不去，便是回不去。

青女生自混沌，本是无心，凭他方一念生痴，紫皇却生自青女，青女痴执一念，方蕴出妄心一遭。

无情生极情，极情却断无情。

他为青女抛却紫皇，却岂料青女便是紫皇，紫皇既逝，何来青女？

也罢，终归，青女与紫皇皆要归于毁灭，计较这许多又如何？还不若就此默然，令青女安然逝去，令紫皇安然毁灭。

止越紧颦眉目到底松开，装作不知心底痛意浮沉，话音流转只是漠然:“我本是你师尊，留你于九重紫宵修习术法剑艺。后来你无意破开镜宫封印，放开万千上古妖魔，生混沌之劫。”看及奕子修猝然沉下的容色，想了想又安慰般补上一句，“我是你师尊，我未曾告知于你，你也并非有意，徒儿有过，师尊代承本是天经地义。我同父神一般以身魂补六界而陨落，后一念不灭堕神成魔，你为天下所计，封印了我。其后数十万年你修为大退，无法维持封印，我便挣脱封印而出。”

寥寥数字道尽数十万年沧桑，分明字字血色，句句白骨，止越缓缓道来却已是彻骨淡然，甚至言语间尚能撑出释然笑意。

青女一生意义只在二人，一个父神创出她，予她生命令她守护六界，却不曾许她欢喜自若；一个奕子修遇见她，赠她一颗心，令她从此生命有了色彩，教她有了悲欢。

六界为重，不可放弃，奕子修亦为重，亦不可放弃……一条性命换得两全，于青女而言，已是圆满，还能有何计较？

当无憾了……

若还道几分郁郁，便该是紫皇一世……

那一枚墨色棋子流转于她一瞬笑意，猝然落在雪色棋盘，同了方才一痕墨色招摇出一隅茫茫夜色。

“该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