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春烬（二）

第208章 春烬（二）

白梨所恨乃是宰辅叶均，皇帝本也对叶均不满，却因他根深蒂固不得轻易动他，自然乐意放任白梨报复叶均，他们两败俱伤，自己正好得利，叶均除不除得尚是未知，白梨却决然活不下去，正是可以断了赵禛心思。只是其间一个钟回，竟敢阳奉阴违，数度违逆自己心意，还干私放犯人，着实目中无人，皇帝如何容得下这般人物留下，他同赵禛还甚是友好，若是借此关系兴风作浪，岂非后果不堪设想？倒不如除了……

皇帝如此心思动摇之际，赵禛却为了令白梨开颜去求皇帝放回钟回。那般睿智的人物却也为情所困，落得糊涂，本还存着奢望赌一把，却无论那一方面，都输得彻底。

皇帝本就疑心钟回，得见自己儿子那般重视于他，思及功高盖主、兴风作浪等等词语，生怕那些语句一一具化，本来尚有三分犹豫如今皆成了十分决断。他果然应了赵禛要求，却轻飘飘寻了暗卫随之上路，将一具“偶感风寒却因路途艰辛医治不及而”的尸骨摆在了赵禛面前。

这就是真相，这才是真相。

白梨心心念念一世、执迷到万劫不复的钟回，赵禛恨了一生、从高山流水到欲杀之而后快的钟回，早早消逝在了命运惨然几笔。

五

如今已成仙君的赵禛想起这一折，除了讽然自己痴傻，竟已再不觉其他。

不仅傻在相信了皇帝，赌了白梨的心意，还有自以为是的付出。

钟回已成一把白骨，白梨却还心念她的“大哥”，赵禛看着那具惨淡尸首，一时竟无对友人痛心，而只有焦灼——焦灼白梨得知这般消息，会是如何痛楚绝望，他又如何忍心白梨心痛绝望。

于是，一念生痴，一念成妄。

赵禛乃是仙君的一世分身，虽无仙君记忆，仙力也早被仙君封印，隐藏于神魂的仙力却还存了些许，或许令钟回不够死而复生，却足够召唤仙君一世分身来此，附身那具尸骨，将一个完整“钟回”还给白梨。

仙君入世只是历劫兼体验世情，可不打算毁了人间轮回，于是早早为分身神魂定下规则，一旦入轮回前尘皆忘，只做寻常凡人。仙君留在九重天镇守兽园的一魂却得知赵禛这个分身生出如此变故，愤然之际也是无可奈何。

钟回本不该如此短命，算下来也是该怪赵禛搅乱命格。赵禛所在那一魂恰主情丝，一发牵全身，如今更是隐隐迫得其余神魂也生风月之心，留在九重天那一魂实在无法对赵禛如何，更不忍对白梨怎样，既是不能从这二人入手改回命格，便只能将错就错，令那另一枚神魂分身进入钟回尸骨，除了周遭相关诸人的记忆，而后复活了钟回代替他走完命格，待之后再做打算。若是当真因此破坏命格引得仙界责罚，也是无可奈何了……

其后，赵禛同着仙君那一枚分身，共同走完了白梨的一生。而后钟回赵禛尽数死去，赵禛那一魂情根深种，迫了仙君也生红豆之心，于是仙君情劫难渡，被天劫罚去半条性命，无可奈何回归九重天。

如今的赵禛，或者该是仙君，分明想起一切，却已淡然。

白梨心念到底何人，已不必计较，因那都是他。白梨心念于他也无所谓，前尘如烟散，余下唯独一个再也渡不过情劫的仙君。

渡不过便也渡不过吧。他本就无心再上得多么高，就这般搁浅三重天寂寂度日，也算是不错了。

白梨已去，仙君却长生，自此茫茫尘世，再无一人如她。

六

仙君本觉得，这一世，也就如此了吧。

就这样寂然留在三重天，每日搁浅于遥远的风月，固执着不肯走出的红尘，唯独一点柔软，便是守着那些兽园百兽，看他们不入红尘顾自欢喜，那般纯然天真，也能令他觉得自己尚且活着。

这一切古井无波，只到那一场封仙会。

封仙会乃是九重天极为重要之礼，他虽是素来漠然这般礼仪，却因修为高深，加之同族相护之心隐成是一二三重天入道妖魔之首，自然不能轻易逃离，便只能无可奈何前去。

却不料，会知晓那样一段真相。

他本漠然端坐，漫不经心自斟自饮，却看到一个魔族轻轻易打上浮云台，打断了此刻为一个登仙凡人的加封，以祝寿之名丢给那人一个木匣，匣中是一颗美人头，唇畔伶仃一点笑意，只是倦然，绝望至骨的灰烬。

他看到那凡人骤然震惊神色，同那魔族男子傲然离去却无一人敢阻拦的恣肆行径，着实好奇那修为几乎通天的魔族男子能和这等懦弱凡人有什么仇怨，便寻了小仙询问，哪知那小仙轻飘飘一番话，几乎迫得他整个世界天崩地裂。

原来白梨并非凡人，却是魔族……原来白梨也不曾忘记，如今还愿意重续前缘……原来白梨上天入地的决然，只是为了他……

本该是为了他！不该是那个无关凡人！

仙君颓然松手放被他猝然变色惊到骇然的小仙离去，心头痛到极致只余茫然。

她终于前来，他终于知晓，却已来不及。

呵，来不及！

一刹天地震动，仙君听到自己心中有什么细碎破裂，却只笑意冷冽，狂风乍起，虎啸怆然，他默然握剑，眉心渐次浮出堕天之印。

一念生痴，一念入魔。

白梨，我终究会找到你。

七

数十万年时光倏忽而逝，其实，也恍然一瞬。

天地顾自流转，六界大事频生，从六界镇玉失踪六界再生混沌劫，到紫皇上了盘龙镇柱又在鬼界被封印，再到九重天同鬼界一战，鬼界永封，又到如今六界寂然，这波澜壮阔皆与他无关，他这数万年波折，只为寻到白梨。

白梨当年以为那凡人便是钟回，为他又是入地府抢魂魄，又是上九重天夺药令他想起前尘。那凡人确然曾是钟回，他那一世却只到被皇帝召回京城。他不过幼年救过白梨一回，也许那时曾有些喜欢，时过境迁也磨得淡漠，他不曾参与过白梨后半段深情，如今遇上白梨，便只余对魔女的恐惧，偏那魔女还要逼着她与自己重续前缘，又是破坏他轮回又是困他于魔界，那人到底无法承受，终于被逼到绝望，用最惨烈的方式反击了白梨。

白梨被他叫来的除妖师打碎躯壳，魂魄更是不知绝望之下前去何方，他用了几十万年走遍乾坤，终于在归墟找到她。

她的妹妹，那个名为白洛笙的女子立于一地尸骨，将白梨仅存一点魂魄递给他。她说白梨原本魂魄有损，纵经轮回也未曾补全，后来更是经了那般打击，便隐世归墟，做了数十万年守墓人。她说，她来得太晚，白梨已是强弩之末，她唯独能做，便是收敛好她的残余魂魄以灵力温养，希冀她能撑得更久。

末了，白洛笙说，她愿意将白梨魂魄给他。姐姐一世凄苦，被放弃了一世，到了如今，总该有一人将她好好捧在掌心。

他好生接过那柔弱魂魄，剜心破骨将白梨养在心口，以自己血肉供奉，以修为温养，那般撕心裂肺的痛每每袭来，他却甘之如饴。

他想，神仙的一生这样长，长到，他总能等到她醒来，那时他定会告诉她，她牵念的，一直都是他，一直只是他。

他会告诉她，他等了她几十万年，找了她几十万年，他的以后，无论有多少年，都给她。

纵春成烬，烬里生花，又是一年盛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