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浮梦转侧却伶仃

第211章 浮梦转侧却伶仃

他从未料到，再见她，竟已是如此境地。

本是与天地同寿的神女，却心念不灭，久久不肯归于寂灭，一念之下竟是入魔，生生自行拼回了魂魄。

本是天地无双，如今堕神成魔，更是无人能敌，偏生她堕魔后魂魄仍损，不计前尘不忆当年，又因魔性侵蚀渐次冷厉，唯独一念，便是打上九重天再见奕子修，所过之处竟是隐现当初混沌劫。

时日渐长，她意识越发混沌，众人也渐渐绝了令她恢复的心念，转而思量如何令她灭亡。

只因想再见他一面，她堕神成魔，万劫不复。

乾坤六界，她唯一识得，只有他，也唯独在他面前，她能有一瞬清醒。

也因此，只有他，能杀了她。

何其痛苦，何其悲哀……又何其无奈。

他只能如此……只能如此。

她赠的湛渊剑，以她教的剑术，破开她的心口，她竟仍是笑意，一颗因他而生的心又因他而亡，当真一如轮回。

她浸在血色里的笑意，被死亡奉养出入骨艳色，从此入得他梦，再不得出。

“我只想……再见你一面……”

平生相思有日尽，半生风月一朝葬。她从此陨落人间，他从此搁浅红尘，一如她的最初，无心无情……

……

他用了数千年将她残魂收束，却只封入十夜桃花，他想她活下去，好好活下去，重来一世，像个真正的小姑娘被他捧在掌心好好珍爱，他以为可以古井无波，却到底抑不住心间悸动。他以为前生如此，今生令她无心无情才是最好，不惜一遍遍掐灭她的情丝，她却屡屡执着，每每她的柔肠缱绻而来，他心心念念着要拒绝，却永远狠不下心，只希冀着下一次。

那般无所适从的甜蜜，却是入骨入髓的毒，不能执迷，不能沉溺，他那般的惶然，不敢靠近却也不敢远离，不忍放下却又不敢拿起，终究，迫着一切再度万劫不复。

他一直告诫自己，那该是愧疚该是歉意。

却永远骗不过去，那绵延了数十万年的记忆。

依稀记得，那日的九重紫宵，她于桫椤树下浅寐，桫椤刹那簌簌轻羽，染天地一场纷然落雪，她长长睫羽不堪其扰颤出絮絮流影，他为她抚下眉间一痕雪色，有清风缭绕，正冷香馥郁。

而他，俯了身，吻在她的唇。

爱而生忧，忧而生怖，怖而生痴，痴而生执。

却纵然，何忧何怖，何痴何执，不敢弃。

骨肉发躯，情丝生心。若无此心，活了千年万载也不过傀儡一世。

何以为道？心之为道。何以为心？情以生心。

既是如此，如何轻弃？

羲和渐起曦光，亘古般烈烈雷声汹涌而来，九九八十一之数……是上古神陨后数十万年再未曾出现的数字，放在如今，烈至令人悚然一惊。

九九雷劫，乃神劫，渡得过，成神，渡不过，陨落。

这一道雷劫，本该于青女殁后便生，带来奕子修这一位崭新神诋，接替青女之位守护六界。却因了他数十万年始终渡不过的情劫不曾到来，如今，他终于明悟，等了亘古之久的九九雷劫也终于如期而至。

奕子修默立九重紫宵，一点笑意，到底菩提明净，合了他淡然眉目，一道雷声再也压抑不住，遽然喷薄而出。

一息时间，十五道天雷就已降完，奕子修一道白衣却仍波澜不惊，他唯独动作也不过借一隅喘息平息心力，他低眉一瞬，雷电之势趁机又起，比之方才愈演愈烈，猝然结为雷霆之龙一落十五道，气势万钧地压过来，仿佛一道龙吟便要迫退奕子修阵势，将一切意欲成神的痴心妄想尽数抹杀，一道道雷电生生逼得湛渊也微微颤抖，一寸寸黯淡下了光彩，终于与雷霆之龙同归于尽。

可来不及欢喜一瞬，又是十五道天雷汹涌而来，再无湛渊剑抵挡，天雷落得越发毫无顾忌，一道血肉之躯毫无保留承载了雷霆之怒，本是一袭雪衣如今也只做血衣。那一双本该清澈灵动的眸子沉墨一片，竟是隐隐沁出了血色。

数十万年前，他就不能救她，隔着区区咫尺，眼睁睁看着青女遍身浴血，看着她挣扎着拼回粉碎的魂魄，看着她堕神成魔只为看九阙最后一眼，看着她无能为力被九阙一剑穿心……

那种入骨入髓的绝望，纠缠了数十万年……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救回了她，他怎么可以眼睁睁再看着她走入那样的命运！

那种命格，她不该再承受一次了。

止越……无论如何……我会救你。

数十万年前所有的缘，所有的债，我都会还给你。

求你撑住！求你撑住！

血色天幕乍然聚起乌沉波澜，渐次染得整片天空一片墨色，望舒的指尖在血色里微微一动，不堪成音的声音决绝地托出冰冷之意。

最后十一道天雷绞缠做一条天雷之龙汹涌而来，不同于方才那些的徒具其形，竟然已是深具灵性，腾移挪转肆意自由，在天际连成广裘一片冷厉光影，分分明已是当真成了神龙，呼啸间着将天际浓烈墨色撕出乍然亮色，仿佛也是深知奕子修之威，却也不急着朝着奕子修扑来，反是顾自浮沉云间，静静栖在亮色倏忽间谨慎打量着奕子修，分明谨然，却也不屑，仿佛那一点谨慎也不过猎杀者在忖度该如何下手对付猎物，如何剖开他的血肉才最是鲜美。

奕子修本就强弩之末，如今得了雷电之龙一瞬放松。也顾不得什么反抗，唯独能做便是尽快调息恢复，拼命逼着自己撑得更久些，雷电之龙既是生灵，也知奕子修情势，当下便毫不犹豫扑了过去，挣出亘古一声巨响。

一声怆然龙吟猝然响起之后，刹那拼得六界震动，墨色天幕一刹血色沉沉，却非原本雷电之龙劈碎奕子修的咆哮，竟是一道灼烈金光乍然划破苍穹，迫得雷电之龙无可奈何回归消亡，亦带得偌大六界陷入沉然死寂。

唯独一线声音簌簌而来，却是乾坤万物对了一个方向惶然矮身，谨然朝拜。

对着，新的神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