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朵能感觉到被自己摸上的鞋,缓慢而机械地朝后退了两步。
然后她头顶被覆盖上一双冰凉的大手,似乎是在安抚她的惊慌。
掌心柔软手指纤长,毋庸置疑是一双女性的手。
来者蹲在她面前,拖地的裙摆堆积在地上,云朵朵撑在地上的手背被丝滑的面料给埋了起来。
柔软如水的美妙触感,她却没有感觉到一丝属于人类的体温。
头顶上的手很快移开,然后攀爬下,托起下颚的手指干燥冰凉,让她不由打了个寒噤。
“来。”
嘶哑的声音响起。听不出男女,像粗砺的砂石互相摩擦,让人浑身起惊栗。
云朵朵不敢动也不敢叫,她只是惊惶地睁大眼瞳,就像中了石化的魔法。
“别怕……”
在黑暗中,对方全然理解她的心境,给了一句平板的安慰。
手被轻柔地牵起,云朵朵像中了被蛊惑的魔法,愣忡地随这个握着自己的“人”站起身,慢吞吞地亦步亦趋。
“你、你是江、江夫人吗?”
走过很长一段的路,她终于结结巴巴地开了口。
没有光线,窥不清样子,但应该就是出现过三次的“江芷树”。
女人没有回答,拖着云朵朵七拐八弯地走,没有撞到任何东西。
这个漆黑的环境似乎对她构不成任何障碍。
“江夫人,我、我要等秦孺陌来找……”
云朵朵又咕哝,就算没有初见时强烈到让心脏收紧的恐惧,但她也不愿和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已故者”沉默以对。
“我们能不能等等他?”
她小小声,近乎于哀求地打商量。
“江夫人”依旧不作理会,牵着她又走过一段路,然后止步在一处空旷之处。
空旷到连呼吸都能在空气里泛起轻微的回响。
有风正从某个罅隙中灌进来,给湿泥一样凝重的空气带来丝丝清凉,趋走些许令云朵朵不安的霉味。
又向前移动几步,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开。
云朵朵挥了挥手,抓不到任何衣袂,心又不可理喻地慌起来。
“江、江夫人?”
有人也怕,没鬼也怕。
这种时候,她只知道哪怕有“鬼”也总比又独处在这黑不隆咚的地方好。
夜色如墨中亮起一点点光芒,很快地团团亮起来。
云朵朵使劲地捂了会儿眼睛,才能逐渐适应在黑暗突兀亮起的光源。
她终于看清,那是是插在铜质烛台上的一柄大红烛,被安放在一张古色古香的案几上。
身穿红黑拼嵌旗袍状礼服的江夫人坐就在案几后面,一双素白的手捧着什么东西,搁在案面上。
她挺胸跪坐,静静地看着她。
俊挺鼻梁上所覆的面具依旧莹亮如玉,诡魅又充满神秘高贵的气韵。
红烛,红案,红黑色的裙。
如果不是出现在这么诡异的地方,不啻于一幅妖魅的美人画卷。
只是现在看到人鬼莫辨的“江夫人”,蹿入云朵朵脑际的仅剩下血腥的“花容事件”。
莹莹跳跃的烛光下,她的恐惧又开始在心底疯长。
“江夫人”身后整面的墙都是镜子,把她们所处的这房间反射个通透。
秦孺陌说得没错,如果没有厚重的尘灰,这里的确能称得上是个漂亮。
云朵朵的背后有八扇对合七彩玻璃拼花屏风,把这地方隔得犹如梦境之处,在光影作用下美得迷离艳得妖魅。
“坐。”
嘶哑的声音再起,素白的手抬了抬作了个姿势。
然而这案几乃至整个房间,并没有多余的家具,更别说是一张能坐的椅子。
云朵朵想了想,跪坐在那张案几的另侧,低头避免和面具后没有表情的凤目对视。她不愿让“江芷树”看到自己眼里有失礼仪的惊恐,更不愿意让自己控制不住的情绪惹恼了这个目前来说还未表现出恶意的故人。
不管如何,她始终记着这女子是秦孺陌的生母,是他热爱并敬佩的母亲。
所以不由自主地,她想对她保持尊敬和友好,就像个新媳妇面对自己脾性未明的家婆。
一张薄薄的纸状物被摊放在案面上,然后又被小心地推到云朵朵的这侧。
然后一张接着一张,很快摊满了她面前的案面。
云朵朵略抬眸,发现是一张张折得很用心的纸飞机。
大大小小五彩的卡纸,每只纸飞机上画了型号和标记,甚至还署了名。
“陌陌机长,一九九X年春”
这些应该就是秦孺陌所说的藏在地毯下的“宝贝”了。
云朵朵轻轻地捻起一只飞机,接着忍不住失声笑了起来。
因为她看到这只纸飞机的机舱部位画了两个小人,脸上歪歪斜斜地写着“我”和“老婆”,旁边还有一只狗头,写着“大阮”。
案几对面的“江芷树”似乎也在笑,柔美的唇角微勾。
秦孺陌魅惑无双的笑容风采,果然源自他的亲妈。
一只只纸飞机地看过去,云朵朵又忘了害怕,她一会儿笑得咯咯咯停不下来,时尔嫌弃地扔一边,偶尔拆开飞机重新折一遍。
她发现小时候的秦孺陌其实是个脑洞很大,且有着强大诙谐细胞的小滑头。
原来那家伙不是长大才变得这么“妖”,从小就是个想法怪异的“妖王”。
素白的玉手又伸过来,拾起一只黑色的纸飞机,细致地拆开了它。
然后这张黑色的纸被翻个面,摊到云朵朵的面前。
云朵朵愣住了,她看见略有些发黄的纸面画着一些线条。是用蜡笔画的,有颜色有形状,但支离破碎的看不明白。
接着,五张不同颜色的纸飞机被拆了,摊成一张张被寥寥画了几笔的纸。
云朵朵不解地看向江芷树。对方继续沉默着拆飞机,并没有多作解释,认真而迅速。
云朵朵心念一动,连忙帮着拆,两人一会儿就把这些近五六十只纸飞机拆得没剩多少。
有些纸有画,有些纸没有。
云朵朵终于有些看明白,那些有画的纸按颜色拼起来,就是一幅可以让人看明白的儿童蜡笔画。但云朵朵就是无法理解这位江夫人带她来看纸飞机,又拆了纸飞机拼出儿童画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江芷树”兀自拼凑起那些凌乱的纸片,安静认真,就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已把坐在自己对面的云朵朵给忘却。
云朵朵不敢再出声打扰她,只能托着脸静静地看她玩。
“朵朵!”
一声遥远又响亮的呼唤打破了这里的寂静和安和。
是秦孺陌!
云朵朵惊喜地原地蹦跳了起来,疯狂地大叫:“秦孺陌,在这里,我在这里!”
撒腿就往门口奔过去,然而灯火蓦然黑下。
她又回头,背后只留黑暗中星点红红的烛蕊未熄尽。
“江夫人?”
无声音应答,如果不是那点火星,简直恍若一梦。
云朵朵愣了愣,鬼使神差地,她又摸索着转回那张案几前,伸手抚了一把。
那些纸还在,当然不会是梦。
“云朵朵?!”秦孺陌的声音越来越近,几束强烈的探照灯光已远远地照射过来。
云朵朵略一犹豫,连忙把案面上的纸张全部抓起来,揉巴揉巴后塞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
“在这里!”然后,她才冲着声源处大叫,“秦孺陌,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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