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揉了揉红肿的双眼,他感觉眼睛蒙上了一层红色纱巾,映得周围全是血色。他咳嗽起来,一连串的咳嗽过后,喉咙似火,干涩而灼热。他吐了一口浓痰,抬头就发现男人正一直看着他,于是他嘶哑的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言语过后,他思想的意识慢慢松懈下来,「死在这,总比死在外边变成一滩烂肉的要好,」他想。
“准备自杀的时候……”男人剧烈的咳嗽起来。呼哧、呼哧地喘了好几口粗气才恢复平稳,他跟约翰说:“我……我听见有人大喊大叫,还以为是救援队,咳咳咳,这么多天过去了,我没想到还能见到活人……咳咳咳,但看你的眼睛……咳咳咳,似乎比我也好不了哪去……”
“后悔救我了?”约翰又出现了幻觉,他看见安娜静静的坐在角落,红色的头发散落肩头,忽然头发燃烧起来,火焰冲天,遍布全身。他死死的闭上眼睛,不忍看去,后来等他在睁开眼睛时,安娜已经消失了。
“不、不会后悔,怎么都比孤零零的一个人死去的好。在死前能找个人说说话,已经是苍天对我的怜悯了。”男人表情痛苦地躺在用稻草铺成的床上,他每吸一口气,就要吐好几口气出来,“看来,你也出现了幻觉?”
“你的意思是?”说完约翰就咳嗽起来。
“我们都是一类人的意思。……咳咳。”男人每说一句话,都要缓上一会儿。
“为什么会出现幻觉?”约翰边说边将脸上残留的黑雨抹掉,“难道黑雨中有迷幻剂的成分?”
“那怎么可能,”男人微笑着坐起来,他的右臂伤的太深了,稍微动一下就会发出痛苦的呻吟,“只是我们都被病毒感染了,死期将至。幻觉是变成活死人前的一个征兆,我猜测是因为发烧导致的。”
“你怎么知道,”约翰虚弱的说,“那是被感染引起的?”
“因为……,因为我亲眼见我的爱人……从正常人,一步、一步变成活死人,然后……咳咳咳咳。”男人的脸产生了无尽的悲伤,撕心裂肺的咳嗽过后,他抽噎起来,“是我杀了她,……是我。”
无尽的黑夜,无尽的痛苦。
约翰沉默了,没有再说话。他缓缓地从兜里掏出金振昌的手机,擦干屏幕后,按了一下开关——7月19日,23时23分。身体的痛苦和幻觉时刻骚扰着约翰,他觉得或许这辈子也解不开这把“钥匙”的谜题了,“安娜,我对不起你,”他呢喃,手慢慢地放松,垂了下来,在接触车厢底的一瞬间,手机从他手中脱落,掉在地上。
“我们只能在这等死了,对吗?”约翰的心情跌落到谷底,他为了报仇做了这么多事,甚至杀了人,最终的结果却是客死他乡。他死在了复仇之路上,谜底没有解开,就算拥有了解开谜底的钥匙却又丢掉了解开谜题的肉身。
“是的,”男人说,“不过还好,我们死之前都有个伴,不会向其他人一样死在寒冷和恐惧中。”一阵咳嗽过后,他擦了擦嘴,“如果我先死了,你还能看到其他活人,请你把我的故事告诉他们好吗?我不想就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世界中。”
男人的乐观让约翰感到惊讶,他缓缓睁开眼睛,被烧焦的安娜站在眼前,她面容已经分不清楚,两个泛白的眼珠凸显在肉团上,焦黑的肌肤还有焦黑的肉身更是狰狞。约翰强忍心中的痛楚与胃酸,对男人说,“临死之前,你还真是乐观呢。我叫约翰·伍德。你呢?”
“我叫高毅,朋友。”男人说,“你的中文真不错呢。来中国多久了?”
约翰紧皱眉头,安娜在向他靠近,“我在中国断断续续的大概有3年多了吧。”安娜站在他面前,焦黑的皮肤成片脱落,表皮下面是焦黑的肉,双眼白茫茫的一片,她继续靠近,坐在约翰的身旁,而后又消失不见。约翰四下张望,寻找安娜,苍白而腐烂的珍妮却又出现在前面,她的空乘制服像破布片似地挂在身上,脸颊上流下两行血色眼泪,然后便消失不见。接着赛迪浮现出来,他边说边靠近约翰,“你丢下朋友,独自逃跑。”
约翰脸上浮出苦涩的微笑。他看着赛迪靠近,每靠近一些,赛迪的皮肤便像干裂的树皮似地脱落,接着蛆虫从身上爬了出来,探出黑色的肉头和白色的蛆身、最后赛迪以惊人的速度腐烂成一滩肉泥。幻觉消逝时,约翰的肚子翻江倒海起来,强烈的饥饿充斥而来。四周看起来血色朦朦,双眼此刻肿胀疼痛,他闭着眼睛使劲揉了揉,睁开双眼,血色褪去,幻影飘散,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冰冷的铁壁、漆黑的夜晚、雨点击打在车厢上,演奏着杂乱的乐曲,还有死亡的气息与刚认识的朋友。
腹中的那股强烈饥饿感还尚未消失。约翰吞了吞口水,问道:“朋友,你能说说你的故事吗?”
高毅听到,换了个坐姿,“我原本是一名商人,虽然排不进富豪榜,但生活也算足够富裕。”他又开始咳嗽起来。咳嗽过后,他愣了许久才说话,声音也虚弱了很多,“死亡越近,幻觉越多。”他啐了口痰,“刚才我又看到了刘蕊,她就躺在我旁边。”
“嗯?”约翰虚弱的说,“刘蕊是你的妻子吗?你们怎么会被困在这儿呢?”
“是的,我爱她,”高毅又啐了一口变成黑色的浓痰,“我原本和刘蕊一同参加透明手机‘幻影’的发布会……”
“又是‘幻影’,”约翰小声叨咕,他也啐了一口,“之后呢?”
“你知道这款手机?”
“算是吧,请不要介意。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高毅极度悲伤,他对着前方愣了片刻,才说:“那时,我们正在睡觉。突然酒店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刚开始我以为是谁家顽皮的孩子在长廊里乱跑,后来骚动越来越大,还有尖叫,哀嚎,似乎还有……枪声。我记不太得了,只记得我穿上睡衣,走到门前,透过猫眼看去……”他突然咳嗽起来,“很多人在跑,许多死人从地上站起来,见人就咬。天啊,你知道吗,我从未见过这么恐怖的事……”
高毅叹了口气,“我跟妻子在酒店躲了好久,似乎有一天……啊,不是……不,应该有两天了。一直等到门外没什么声音了才敢出来。这一路上,我们花光了所有现金,……钱,钱就像废纸,分文不值。我用了几千块钱换了一瓶白水和一包面包,用了几万块钱换了一把斧头和水果刀……”他眼角泛起了泪花,“水果刀刺入了一只活死人的脑袋里,斧子我也挥不动了,”他指了指放在角落里的重斧,“那……那把斧头,就当我送给你的见面礼吧。哦……对了,你一定要记住,这些活死人,只有摧毁大脑才能彻底杀死它们,这是血的教训,生命换来的经验。”高毅脸上水渍斑斑,似乎是泪,也好像是汗,“我手臂被咬了……好疼,失去知觉……,朋友、约翰,你能帮我换个姿势吗,好难受……”
约翰点点头,他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扶着车壁走了过去。高毅的右侧小臂肿胀,裹着伤口的破布条已经变黑。“忍着点,哥们儿,”约翰边说边将他翻了个身,又按照他的指示把包裹伤口的血布更换了一次;手臂上的咬伤,皮肉外翻,恐怖、恶心的齿印深深地嵌入肉中。恍惚中,约翰又想到了赛迪·海克,他的断手切痕处也是一样,「高毅要死了,」约翰在心中想,「他坚持不了多久了。」
“是我妻子咬的。”高毅吐着微弱的气息说,“我的妻子就是在这片庄稼地被一具活死人咬了,刚开始我以为只要止血,过一段时间就会好。后来她身体越来越虚弱,感冒、发烧、流鼻涕,最后还出现了幻觉,我给她找了感冒药,止疼药,还有阿司匹林,但这一切似乎都不能阻止病情蔓延。有一天醒来,我发现她已经变了……”他抽噎起来,“双眼冒血,脸上的皮肤腐烂、脱落,大把、大把的头发,连同头皮一起掉落,身上泛着腐臭……”他顿了顿,“她扑了过来,我下意识的用手臂挡了一下。”
高毅开始哭泣,撕心裂肺:“你知道吗?当时我很害怕,双手乱挥、乱打……我将她从身上踹了下去,可我从不知道她会有这么大力量……天……天啊,我的脚踝被她死死抓住,她发出来的尖叫比用刀子割盘子的声音还要刺耳。我到处乱抓,那柄斧头就在身边。于是,我举起斧头……”说到这时,他眼里满是泪水,唾沫四溅时,约翰感觉这个人不行了,他烧的实在太厉害了,手臂甚至整个右臂都肿的离奇,伤口渐渐涌出浓稠般的黑血,化脓引起的黄色粘液流的到处都是。一股恶臭萦绕在他周围——那是发霉、腐烂的肉独有的味道。后来,高毅昏迷了过去,等他在醒来时,约翰已经把那柄肮脏的重斧拿到了手中。
“能给我点水吗,我感觉喉咙在燃烧。”高毅说,气息只有吐出去,很少有在吸气。
“要有的话,我早喝了。”约翰告诉高毅,“我可以给你雨水,或者给你解除痛苦的慈悲。”
高毅睁开双眼,虚弱的看着他,“原来你是外国人?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哎,算了,可能是幻觉。”“我杀了人,被通缉了。”约翰直言不讳的说,“我的妻子被人杀害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她报仇,现在你要不要水?”“要,”男人喘了好几口气才说,“……还有,你的慈悲。只是请求你,在我死后才用斧子劈开我的脑袋……,听说……脑袋被劈开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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