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孩子们觉得困了,希望可以休息。孩子们脸上展现出的喜悦之情并不是总能看到的,徐斌喜欢看到这种表情,只要黎雅高兴,他心中就觉得舒服。于是,徐斌借故上厕所,偷偷地检查了下自己的伤口,缝合伤口周围的肉肿的厉害,虽然化脓但还不算致命;然后他又打开呼叫器,依然没有任何信号。
他独自在厕所愣了有好几分钟,叹了口气,关上呼叫器,整理整理衣服。
他站在在房门口,十几个心跳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推开门大声宣布,“孩子们!我们今天就在这儿休息一晚,让江蕙大厨再给大家露几手,我们明天一早出发。”
孩子们的困倦突然一扫而光,黎雅欢天喜地的尖叫,围着他身边狂欢和庆祝。刘萧也高兴的手舞足蹈起来,一边挥舞双手一边大叫,“万岁!万岁!”
徐斌微笑的看着他们,肚腹上的伤口又开始疼了,但他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心中也充满喜悦。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了下来,他转身离去。痛苦的表情不能让孩子们看见。
长夜漫漫,入夜的时间最为煎熬。白天的活动会让伤口的疼痛变得麻木,可夜晚就不一样了。他平静的躺在床上,疼痛总会在同一时刻来临,侵袭他的身体,折磨他的意识。有的时候疼痛只是伤口传来的撕裂的感觉,有的时候会让他全身痉挛冷汗不止,他感觉自己的耳朵正在发烫,思维也晕晕乎乎的。
这天晚上,他辗转难眠,疼痛让他无法平躺着睡觉。他从房间里的土床上坐了起来,对着窗外的夜空发呆。房间里窗户的玻璃已经碎了,夜风吹来时,会轻轻拨动挂在房间里脏兮兮的窗帘。
徐斌正在回忆自己之前的种种经历,木门吱呀的一声推开了。江蕙慢慢的从门口走了进来,她表情凝重的对徐斌说,“我要检查你的伤口。”
“我没事,身体也很好,”徐斌拒绝了她,“我认为你该休息了。明天一早,我们还要继续赶路呢。”
“让我看看,我想要确认你真的没事。”
徐斌忍着伤痛站起来,故作坚强,“你看,我真的没事。”他挥了挥手,又踢了踢腿,“看,没事吧。”
朦胧的月光从窗户外洒了进来,微光映在江蕙的脸上,她没有微笑,只有满目愁云。“我要看看你的伤口,徐斌。”她说,“眼见为实。”
“真的是眼见为实吗?”徐斌朝她挤出了一丝微笑,然后坐在床上,“我们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真实的吗?我总觉得在做梦。”伤痛又来了,他希望江蕙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脸色和不经意间展露出来的痛苦。
江蕙站在门口,胸脯因急速呼吸而一起一伏,“我必须要看你的伤口。”她边说边向徐斌走过去,说着就要掀起他的衣服。
“不!”徐斌抓住了江蕙的手。
“为什么?”江蕙试着抽出自己的手,“让我看看,然后我就去睡觉。”
「我不能让她看见我的伤口,队伍应该继续前进,而不是因为我而耽搁。」徐斌在内心中告诉自己,江蕙的手抽了出来,已经抓住他肮脏泛着臭味的特警制服。他皱着眉头,“请你放开,江女士。”他一本言辞的说,语气与腔调都像是在审讯犯人一般,“男女授受不亲。况且我也有妻子,我爱她!任何人都无法取代。所以,请您自重,江女士!”
那一刻,江蕙的动作凝固住了,时间犹如静止一般停住了。空气粘稠的令人窒息,徐斌认为自己别无选择,用沉重的言语击穿女人脆弱的自尊心,是目前最好、最简单的选择。他不能让江蕙看到自己的伤口,与其引起恐慌,不如让她误解自己的意思。
月光洒在江蕙的脸上,满脸惊讶。她松开了手,双眼瞪得像两个鸡蛋,目光映着月光在黑暗漆黑的房间内闪烁,她的嘴唇上上下下的触碰着,眼泪流了下来。徐斌注视着这张白皙的脸蛋,上面处处都是灰尘,他知道在灰尘下的面孔犹如天使般的美丽。江蕙别在耳边的头发在窗外微风的拂动下散落下来。
徐斌看出了江蕙心中的动摇,他再次添盐加醋,用警察特有的强调说:“江女士,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希望您可以自重,您没有任何义务为我检查伤口,也没有权益检查。按照公民法律第……”
啪。
江蕙甩了他一个嘴巴,“徐斌!”她站在月光中,身体瑟瑟发抖,“你知道吗?你就是个自以为是的混蛋!你认为你是英雄?你觉得你在拯救我们?还是你觉得你很伟大?”她开始哭泣,泪如雨下,“你觉得你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拯救所有的人吗?你根本就不考虑我们的想法,你只顾认为做你认为对的事情,隐藏你自己的想法,隐藏你自己的情感。你知道你像什么吗?你就像是一个机器人,除了完成你的使命以外,你什么都不懂!”
徐斌听着她向自己宣泄愤怒,心中感情错综复杂,“我是个警察。”他说,“我应该……”
“你曾经是什么都不重要!”江蕙抹了抹眼泪,脸上满目狼藉,被灰尘覆盖住的那张脸蛋露出白皙的皮肤,尘土和眼泪混在一起,“你既然想要充当英雄,就要照顾好自己。而不是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我们是一个整体,相互之间应该信任,更应该分担。”
“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他说,“我只想保护大家。”
“那你有想过,如果我们失去你。又是什么感受吗?”
徐斌沉默了,他内心中充斥着深深的自责。
“如果我们失去了你,你觉得我们能活下去吗?黎雅能活下去吗?”江蕙转过身,“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如果你想明白,就让大家了解你现在的身体情况。如果等你伤口恶化,再也无法医治。一切都晚了。”
她离开了,留给徐斌的只有惨淡的月光和在风中飘舞的窗帘。那一晚,他侧躺在床上,透过坏玻璃窗凝视远方,心中隐隐作痛。他认为一个合格的警察就是将全部精力和身体完完全全的奉献给国家,奉献给人民。
徐斌渐渐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一路走来,他和大家从陌生变为熟悉,更多的是一种家人的感觉。他想要保护他们,不惜一切,乃至于生命。可他又不想看到熟悉的人从身边逝去,于是他变得纠结、保守、自闭,不愿意跟他们沟通,不想要了解他们心中的想法,他觉得,太过于了解一个人,只会让自己在失去他们的那一刻感到痛苦。
长夜漫漫。他平躺在床上,一支烟接着又一支烟的抽,直到抽光了一盒烟。他拍拍口袋,又掏出一个烟盒,在月光下,他看见烟盒里只有一支烟,长长的香烟变得皱皱巴巴,白色烟身上的血迹凝固发黑,些许烟丝从中脱落。他双眼立刻湿润起来,舍不得抽这支烟的原因,是他舍不掉在他脑海中正在逐渐变得朦胧的队友面容。
徐斌凝视着染血香烟直至破晓黎明,他听见房间外面的动静,听见黎雅清脆又天真的笑声,听到江蕙对每个人关切的问候,听见刘化宇和刘萧父子之间的对话。他们哪一个人不都失去了亲人,哪一个不都是看着熟悉的面庞渐渐消逝。
在欢声笑语和相互打招呼问候早安的那一刻,徐斌醒悟了。他从床上下来,伤口1两厘米位置的肉已经开始水肿,现在还不算晚,他们有权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他晃晃悠悠的从房间里走出去,关上房门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了他憔悴的脸和挂在双眼之下的黑眼圈。
“各位,”他跟大家说,“我想你们应该知道,我的伤口正在化脓。我需要换药,并吃些乳酸左氧氟沙星和头孢呋辛酯。”
江蕙将手中的勺子放进碗里,转过身问:“我可以看看你的伤口吗?”她看上去脸上面目愁云。
徐斌点点头,坐在椅子上,让她检查伤口。当撕掉腹部的纱布后,江蕙惊呆了。缝合的伤口化脓极为严重,缝合口不但开线,而且还感染了。她摸了摸徐斌的头,有些发烫。这次,她坚持要去药店,谁也无法阻拦。
“如果你要坚持改变路线,”徐斌说,“那我也去,这是我自己的事,理应我自己解决。”
“那我也去,”黎雅也站了出来,“叔叔的事情,就是我的事。”
之后,刘化宇也站了出来,“我们已经成为了一个团体,相依为命。所以,我也会去。”江蕙也检查了刘化宇的伤口,显然他的伤口正在逐渐愈合,用不了多久就会痊愈。
徐斌看着大家,倍感欣慰。眼泪止不住的涌了出来,当他认为世界正在腐烂,希望亦如同浓雾中的太阳一般不见天日时,周围的人却给了他希望。他们虽无血缘,却胜似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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