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岳贤两口子是十年前搬进的这个小区，小区刚建完，全是楼顶呈人字、覆青瓦，中式风格十足的五层砖混小楼，外表就养眼，而且每户还有个二十平方米的大客厅，一般单元房有这么大的客厅肯定就都会客吃饭两用了，但设计这个楼区的设计师又非常合理的在厨房一侧挤出一间六平方米的小餐厅，双厅的单元房，在当时算很现代了，而且小区里还建有一个占地十多亩、带八角亭的中式街心花园，这在当时也属少见。可惜岳贤和孙凤娇两口子发现时已经光剩顶层五楼两套三居室了，那他们还是不打愣儿便买了一套，而且交的还是全款。因为在一个多月前他们刚好也卖了套三居，等于额外只多加了三万多块钱。

岳贤家是拆迁户，因为岳家过去一直住的是独门独院，又是私产，所以除了给了一部分钱外还分得了两套三居，两套两居。岳贤选择了两套两居，理由是一套住，一套作为他的创作室。岳贤只有个姐姐，姐姐大岳贤五岁，从来最疼这个弟弟，所以弟弟提出要两套两居她毫无异议，包括归到母亲名下的那套三居室也落弟弟的名字，她依然毫无异议。姐姐等于提前便宣布不要继承权了。老太太搬进三居的第三年故去，岳贤顺理成章继承了房产，岳贤原本打算挪到那套三居室宽敞宽敞，但遭到孙凤娇坚决的抵制，孙凤娇的理由很简单，就两个字：害怕。于是岳贤只好把房租了出去，可是每次去收房租就会回想起母亲生前的音容笑貌，之后一连几天心里都不是滋味。加上承租人每次给房租又都叽叽歪歪不痛快，所以等租住合约一到期，岳贤便把房收回不再岀租，之后以两千五一平方米的价格很顺利地卖了出去。

三家人有说有笑地从饭馆出来，原本一过马路进入正对着的路口就可以径直回家，但岳贤和孙凤娇心照不宣地有意绕点儿远，领众亲戚经过街心花园再往家里走，这样就可以让众亲戚看到至今令他俩津津乐道的街心花园。花园里今年开春时又增设了一组露天健身器。众亲戚果然都羡慕地赞叹起来。正值中午，健身器正好全闲着，又听李苹说她只见过，还从来没玩儿过，孙凤娇和大姐、大姐夫马上分别跑上不同的健身器为李苹演示起来，只有岳贤提着鸭架子透着有城府地在一旁看着。这么一耽搁，等回到家时孙文斌拿着头盔和岳跃已等在单元门口了，岳跃仍戴着头盔舍不得摘。

孙凤娇连声说着“Sorry！”迅速将单元门打开，之后闪开身亢奋地伸手示意：“请吧，大家！”

众亲戚急切地刚要往里走，孙凤霞猛然大叫：“哎！换拖鞋！”嗓门之高把众亲戚全吓了一激灵，可她却视而不见，又转对岳跃，继续扯着嗓子说：“哎哟岳跃！快把那头盔摘了吧，多捂呀！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岳跃！大姨夫学开汽车了！”

众大人的反应比岳跃还来得强烈，争相问孙凤霞和王冬两口子，是不是准备要买汽车啦？

“把我们两口子卖了买吧！”孙凤霞马上又失望地抢着回答。

“有几万块钱的小排量车呀！既省油又环保，家庭用刚刚好！”

“拜托！”孙文斌立即抬手向妻子敬个礼：“您的顺口溜儿可以休矣！我宁肯骑摩托，也不买这种低档破汽车！北京拥堵都是因为这种车太多了！这种车一多照样不环保！”

王冬显然比小舅子更懂得环保，他马上捉过孙文斌的另一只手握着用力去晃：“同感、同感！开就开好车！学会了我就开单位的！我们工程部最近又添了辆大别克……”

“还是先参观房子吧！”孙凤娇见大伙儿差不多都换上了拖鞋便迫不及待地去催促。众亲属都很捧场，立即说：“对，先参观你们自己改造的小复式！”

妻子娘家人个个不加掩饰地真情流露，加上妻子见到娘家人的亢奋劲儿，让岳贤倍感开心，他强掩窃笑、故作矜持地转对妻子说：“让大伙儿先坐下喘口气，喝点儿水呢。”

“得了吧，别口是心非啦。告诉诸位，他巴不得臭显摆呢！就差急得直跺脚地喊‘咋没人来参观呢？！谁来参观我请谁撮烤鸭啦！’”

孙凤娇话音未落已引来一片笑声，岳贤也解嘲地笑了：“诸位都知道‘范进中举’吧？自打我们家房子翻修完，孙凤娇也快成范同志了！甭管认不认识都拉人家来参观，那天又领个男的来一通地参观，这人我看着倒有点儿面熟，一问，原来是为小区送报纸的！”

岳贤的一席话把众人也引得大笑起来。孙凤娇没心没肺地也跟着笑：“没错儿，是给小区送报纸的，可人家对我们翻修的事儿特关心，见面就问‘翻修的咋样儿啦，完了不？’”

岳贤马上也去学送报人，而且用的是非常正宗的天津宝坻口音：“是‘你家那房翻修完了不？咋儿总完不了啦？’”

孙凤娇立即把话接过去：“没错儿，他大舅说话就这味儿，他姥姥家就是宝坻的。”马上又冲丈夫做个篮球裁判叫停的手势：“快打住，甭解释，姥姥家是宝坻的并不低人一等！快领大伙儿参观咱房吧！”

“先上阁楼！”岳跃亢奋地说着已抢先跑上旋梯。

于是孙凤娇和儿子在前引领，岳贤断后，众人其乐融融地排成串儿走上通往二层的旋转楼梯。

这套原本三室一厅的单元房，居然被岳贤夫妻俩改造成了一套复式房。过去的房顶被修成一个大开间，里面充满各式硬木古旧家具，看得出来，家具上陈设的也全是老物件。众亲属均眼睛一亮，羡慕地大叫起来：“哇！好大！好气派呀！”“真像一个博物馆啦！”“岳贤！这下你的宝贝都放开啦！”“凤娇！你们家除了厨房、卫生间，都是老的了吧？！”

岳贤自负地站在一旁光一个劲儿用力点头，孙凤娇则亢奋地又连比划带说起来：“听我说，听我说，诸位！我们家筷子都让他换成老的乌木的了，今儿晚上咱们在家吃捞面，诸位就见着了。另外，要不是我拼死抵制，他差一点儿就把个宋代的瓷痰盂给我摆餐桌上。”

众人又笑起来。岳贤好脾气地也一笑：“先纠正，是明仿，那叫渣斗！跟痰盂也不是一回事儿。古代才子佳人吃饭吐鱼刺都讲究用专用器。嘿！连吃饭都透着那么诗情画意！”说着做丢鱼刺状给大家看——孙凤娇马上又大呼小叫起来：“哎哟，还兰花指上了，快打住吧！”

众人又笑，岳贤也笑着忙把手放下来。大姐夫王冬第一个收住笑，由于供职于一家建筑公司，所以王冬敏感地四下看着马上问：“老岳！你们这么大改，一层变两层，面积增加快一倍了，物业不管吗？”

孙凤娇马上得意地笑着抢着回答：“也想管，可我说了，我们这么改是防备地震，你们不知道北京也是地震高发区吗？！再说，我们在自己屋里盖地震棚怎么啦？房子结构一点儿没给破坏，我们只不过把原来不能承重的石膏板吊顶改成用方钢、木板承重的了，这楼只能更结实了！”

众人钦佩地随声附和。岳贤稳稳地插话：“关键我中国书协会员的身份也起了作用。”

“快歇！”孙凤娇讥讽地立刻把话接过去：“物业老李没托你给他外甥买小学生奥数辅导教材呀？”生怕众亲属没明白，孙凤娇又接着补充：“他一显摆自己是书协会员，人家立马拿他当新华书店卖书的了。大伙儿现在知道他那个书法家协会的会员起多大作用了吧？”

众人大笑起来。岳贤透着有修养，也不解释只是面露一丝讥讽地微笑。孙凤霞看到眼里马上发出感慨：“凤娇！知足去吧，瞧人家岳贤多有修养呀，怎么说都不恼。要是我们家王冬，早跟你犯驴了。”

大姐夫王冬果然长脸一拉地斜一眼妻子：“说正事儿行吗？”之后探究地马上又问：“你们这么一改，住顶层的还不都得跟着学呀？”

孙凤娇很得意，满脸是笑地抢过话：“业（英文‘是’的意思）！已知已经有人蠢蠢欲动了！也有不少人为自己当初没买顶层而悔得捶胸顿足。”

孙凤霞不解地四下看看：“这跟顶层有什么关系？”

丈夫王冬不愧是科班学建筑的，马上讥讽地说：“这还不明白吗？孙同志！只有顶层能改，别的层要也这么改，就改到人家屋里去啦！”

孙凤娇得意地立即又用英语高声说：“业！”

一上阁楼就和妻子羡慕地四下去看的孙文斌感慨得直嘬牙花子：“啧啧，不错，不错，真的不错，二姐！二姐夫！这得花不少钱吧？”

孙凤娇又抢着炫耀：“包括原有房子重新装修，包括二楼新添的这个两匹的大空调和一层客厅四十六寸超薄的液晶电视，再加上开这个天窗被罚款一万，总共花了三十六万岀点儿头！”

“哟！当初你们买这套三居不才花了三十一万多吗？！”众亲属马上异口同声地发出置疑。

岳贤矜持地笑了：“那会儿这儿的房价只有两千六，去年我们动手改造这房时，房价已飙升到一万了，现在更是蹿到一万五六了，看这趋势突破两万也为期不远了。我之所以下决心改造这房，图宽敞、舒适，只是一方面，关键我是作为一种投资行为来做的。”孙凤娇这次没有抢话，而且眼神中充满了鼓励，岳贤显然注意到了，于是更加侃侃而谈起来：“股市再好，我也不去。投股市等于命运被别人掌握着。投古董，我在行，也敢押，但现在是全民搞收藏，买的多，卖的少，有钱愣是买不着好东西！可又不能把钱死放在银行，思前想后，觉得把钱用在改造现有住房上其实既保险，又收益颇丰！别说花三十几万，再多花点儿也值……”终于不再掩饰，由衷地笑出来。

孙凤娇更是亢奋得眼睛直闪光地告诉众亲属，房子这么一改，增加了一百零二个平方！这房如果现在出手，可以多卖小两百万！

岳贤努力控制住笑意又把话接过来：“何况这儿的房价还在不停地往上升！所以，诸位，还是我总强调的：不是要你一定马上就投什么，但一定要有投资意识，如果谁总把钱存在银行生利息，那他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还记得我跟你们说的吧？过去中国人一个月挣几十块钱工资时，一家子省吃俭用能存上几百块钱，真是不容易，可很快中国人一个月就都挣几百块了，以前存的钱算白瞎了。之后，一家子省吃俭用又能存上上千元，但很快，是个人的月工资就都过了千！从争取当个万元户到现在趁几十万、几百万、几千万，甚至家产多少亿的都不算新鲜了。所以说，当初谁省吃俭用存钱最多，谁就最傻！”

除了王冬，众亲属均心悦诚服地频频点头，李苹立即说：“二姐夫！把您说的整理整理，拿我们报上发表吧。”李苹是信息产业报的编辑，所以确实有这个把握。但话刚说出口就被岳贤讥讽地否掉：“我一个字的润笔费是五百，你们报纸要付得起稿费，我倒愿意效劳。”孙凤娇气得直翻白眼，抢着说：“你快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包括岳跃，大家全笑起来。孙文斌边笑边感觉良好地说：“还得请二姐夫再次指教，我现在已被提拔为销售部副经理，不光工资长了，每销售出一部燃气壁挂炉，还都有一份儿小小的提成儿。现在能说手头儿有点儿闲钱了。可您说绝不能投股市，投股市等于命运被别人掌握着。我夫人也告诉我进股市如同博傻。买古董么，二姐夫您作为专家又说机会有限，我们又都不住顶层……”

孙凤霞现在算彻底搞明白了，于是一脸失望地插话：“在我们小区住顶层也白搭，楼都是平顶的，不像你们这楼是尖顶的……”

“那叫中式起脊！”王冬讥讽地纠正妻子。

孙文斌见大姐要瞪眼，立即响亮地嗽一下嗓子把话又抢过去：“嗯！所以也没法把钱投到房屋改造上了。那我们该咋办呢？还不是又只能把钱存银行当大傻吗？”众亲属除了王冬都诚惶诚恐地转看岳贤，并异口同声地说：“是啊，还望再次指点迷津！”

岳贤自负地一笑，趁势从摄影背心的一个兜里摸出一个红木盒。除了孙凤娇母子，这次连王冬都眼睛一亮地跟着大伙儿异口同声地问：“又是什么宝贝？！”

惬意地躺在阁楼天窗下面的岳跃立即偏过头下意识去看母亲：孙凤娇果然条件反射地一下皱起眉头。

“快打开让我们开开眼吧，二姐夫！”孙文斌急切地第一个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