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2018-04-15 作者: 郑效农
第18章

孙凤娇立即又如临其境了,这次她仿佛又躲在什么地方观察。总之,她能清楚地看到别人,而别人看不见她。首先进入她眼帘的第一幅画面,是岳贤在宾馆的卫生间正对着镜子用电动剃须刀剃胡子,天应该已经黑了。

接下来,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一只手飞快地入画去拿手机……

岳贤一只手拿起手机,另一只手尚拿着剃须刀,他先去看手机上显示的号码,思忖了一下,才奇怪地接通:“喂?哪位?”

手机另一头传来高盛川不紧不慢、极具特色的川味普通话:“岳老师好!小高!”

岳贤先一愣,马上亢奋地全神贯注起来:“高贤弟呀!你也好嘿!我又到绵阳啦,还说怎么和你联系呢!”

继续传来高盛川稳稳的声音:“知道您又来绵阳岀席笔会了,岳老师!从绵阳电视台《午间新闻》上看到了,您气色总是那么好,岳老师!”

岳贤恨得直咬牙,但极力掩饰着:“谢谢!还说忙过这两天给你再打个电话试试呢!你托我的事儿我可是回去就为你打听了,北京几个画家村的房子现在都非常紧俏,但还是能买到。我马上就给你打电话,可你的电话一直处于转接服务,你一定见到我给你的留言了吧?可怎么不回呢?”

“别提了,岳老师!一言难尽!您没看我用的是新手机号给您打的电话吗?上次您离开绵阳没两天我也离开了,我也是上个月才回的绵阳。不瞒您说,我到过北京了,本想与您联系,但怕给您添麻烦,就没联系您……”

岳贤讥讽地将高盛川的话打断:“你真客气!怎么样?既然你现在也在绵阳,那哪天见个面儿吧?!”忍不住又咬牙切齿起来。

“好啊,岳老师!上次说好了的呀?这次得我请您吃饭,您这次下榻的是哪个宾馆?”

高盛川爽快的回答令岳贤微微一愣,岳贤立即又难掩急切地说:“请客就不必了,这几天,天天都请我们吃大餐!我这次住你们市委招待所,要是你今儿晚上没其他应酬就过来陪我喝喝茶如何?我这次还特意带了件我特喜欢的老玉想和你共赏呢!”

“是啊?那得先睹为快!正好儿,我坐的岀租车刚从市委招待所驶过去,我让司机在前面路口调头,马上就到!告诉我您的房间号?”

“A座1106房间!”

“我马上到。岳老师!您不是嫌我们四川茶楼太闹腾吗?那咱们就甭去茶楼了,您沏上茶,咱们就在您下榻的房间边欣赏古玉边聊,岂不更爽哉?!”

“对,所言极是!你挂吧,我现在就让服务员送水来!”岳贤主动挂上电话,之后亢奋地用力一挥手,并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行,你个小骗子!你还真敢主动跟我联系?还真敢来?行!那就乖乖把东西给我退了!绝对都够上诈骗了!不然一个电话,把你狗东西送进去!让你彻底爽哉,你个小骗子!”岳贤边说边急切地到衣橱里拎岀行李箱,打开,拿岀那三块假玉,愤愤地打开裹着的卫生纸,厌恶地看了看,马上又裹好,想了一下,最后就塞到枕头底下,之后脸上显岀志在必得的神情又急剧思忖起来……

骤然响起的门铃声将岳贤的思绪打断,他面带讥讽地立即前去开门。高盛川稳稳地走了进来,同时声调也仍那么不紧不慢:“岳老师好!刚从电话里已经听出来了,岳老师对小高到了北京都不跟岳老师联系不满意了。能允许小高解释吗?岳老师!”

“悉听尊便!”岳贤讥讽地说着已急切地向睡床走去。

高盛川仍稳稳地站在原地:“谢谢岳老师如此大度!实不相瞒,岳老师!小高是不想牵连岳老师!小高岂能让岳老师的身份和社会地位受到损害呢?!”

岳贤猛地停住,边思忖边转看高盛川,稍许脸上又充满了讥讽:“哼,我怎么听不懂了呢?高老板!”

“小高!高盛川!”高盛川又马上纠正,之后又充满歉疚地说:“确实全赖小高!是小高太欠考虑!实在是小高太想跟岳老师交往了,所以上次才介绍岳老师从那俩串串儿手里买了那几块古玉!小高也没想到他们贼胆子会那么大!这些年他们一直都干得挺稳的,不然小高也不敢跟他们打交道啊?这些年小高一直……”

岳贤不再讥讽,敏感地将高盛川的话打断:“打住!打住!你先说清楚行吗?那俩串串儿究竟怎么啦?!”

高盛川明显气恼起来,川普也变成了纯四川话:“啧!小高要命也想不到,那俩狗日的发财心切,竟用炸药去炸古坟!炸的还是一座汉代大墓!省公安厅亲自下的通缉令!那俩小子还算明白,跑了一个多月后自己回来自首了,也不知道他们进去都瞎交代了些什么,公安局开着警车直接到古玩市场来了,幸亏我正去上厕所,不然也被抓进去了。还算不错,这案子总算结了,俩狗日的一个判了十年,一个判了八年!不然我哪敢回来呀?!不提这俩狗东西了,提起来就让人败兴!”长叹一声,坐到沙发上,又改用川普不紧不慢地说起来:“岳老师!还是把您的古玉快拿出来,让小高好好洗洗眼睛吧!”

岳贤明显还没从震惊中走出来,但已不再向睡床走去,而是泄气地也坐到沙发上,之后顺从地摘下系在腰间的一块古玉璧递给高盛川。高盛川立即喜形于色地欣赏起来。

岳贤在一旁懊恼地急剧思忖着,稍许终于想明白了,马上恨得咬牙切齿起来,但最终又无计可施、自认倒霉地闭上了眼睛。又过了稍许,岳贤突然起身,还是从枕头底下将用卫生纸裹着的三块假玉拿了岀来,重新坐回到沙发上讥讽地先问:“你看我收藏的这玉璧对吗?!”

高盛川抬起头,很鬼地先往岳贤拿假玉的手斜觑一下:“还用说吗?岳老师!资格战国的!”又把玉璧举到台灯下边欣赏边发自内心地啧啧赞叹起来:“真好!玉质一流!工一流!沁也一流!这种黑红沁色眼下最受爱玉人的追捧!”突然听到岳贤讥讽的冷笑声,马上警觉地先去审视岳贤的脸,之后又往岳贤拿假玉的手里看,眼睛马上又一亮:“怎么?带来的还不止一件?岳老师!”

“对,看来你确实懂玉!那你就再鉴定一下这几件!”岳贤悻然地将包着的三块假玉放到茶几上再带着气地一下推向高盛川。

高盛川兴奋地打开卫生纸,先一愣,马上胸有成竹地又笑了:“我看一点儿问题没有!当然,不排除有人有别的说法。有争议,正是古玉的魅力所在!”立即又将三块假玉包上再推还给岳贤:“听我的,岳老师!放上十年,到时玉自己会说话,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岳贤冷笑得都出了声:“嘁!你可真会说话!既如此,这三件东西就由你留着吧!放心,我不会让你退钱,这三件东西我白送你了!”

高盛川终于现出尴尬,他正想说什么,被岳贤立即制止,岳贤像篮球裁判般打岀暂停的手势:“打住!有关这件事什么都不许再说了!这页彻底翻过去了!喝茶!”一脸鄙视地将已沏好的茶推向高盛川……

孙凤娇终于忍受不下去地从自己的想象中跳出来,也像篮球裁判般讥讽地向丈夫打出暂停的手势:“你也先打住!怎么?没看出来他编的全是瞎话吗?什么炸汉墓?什么省公安厅通缉?他是想吓住你!你难道就没看出来吗?!”

岳贤立刻苦笑了:“怎么能看不岀来呢?!”

“看岀来了,怎么还吓得把一万多块钱买的东西白送给他啦?!”孙凤娇气恼得瞪圆眼睛。

岳贤稍顿,悻然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他一光脚的,我一穿鞋的,你说,我犯得上跟他较劲吗?真闹得让主办方和参加笔会的人知道了,我不够丢人现眼的了!到时没一个人真的同情你,只会把你打眼和私下偷着收出土文物的事传得满城风雨……”

孙凤娇再次像篮球裁判般打岀暂停的手势:“行了,不用解释了!总而言之,一个小骗子把你骗了,而且骗得你说不出道不岀的,就像牙被打掉了,还得自己咽肚子里,胳膊打断了,还得自己褪袖子里!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就在我面前能不够,到外面,只一个普通小骗子就把你骗得……”才发现丈夫难堪至极的神态,猛醒地赶忙改口:“哟,怎么成大宝贝儿啦?一点儿还说不得啦?!”忙笑着,哄孩子般地去抚摸丈夫的后脑勺:“噢,噢,不生气啦,大宝贝儿!我们只当花钱买知识了。”

岳贤仍愤懑不止:“你确实不该生气!你丈夫被人骗了,总比你听别人说你丈夫把别人骗了强吧?”

“对,对,你说得太对了,是我错了!我应该高兴我丈夫没去骗人只是被人骗了……”孙凤娇话未说完已喷笑岀来。

岳贤忍不住也乐了,但仍不无气恼。孙凤娇好容易止住笑,可仍止不住耿耿于怀,她只是改变了说话的语气:“亲爱的!我到了还是不明白,既然你都看出他是骗子了,那为什么还跟他打交道?而且还让他拿根假镯子再骗你一次呢?”说罢百思不得其解地去审视丈夫。

岳贤稍顿,才苦笑着说:“搞收藏的人有个通病,从哪儿丢的,还想从哪儿找回来。这小骗子太油了!他看岀了我的这一心态!”

孙凤娇立即又全神贯注起来,随着岳贤的讲述,她想象中的高盛川的样子也立即又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高盛川嗫嚅着把那三块假玉放进自己兜里:“那,恭敬不如从命,东西我收起来了,不好意思了,岳老师!但您放心,我小高日后一定会补偿岳老师的……”

岳贤不失时机地把话接过去:“有你这话就行了!放心,我也不会白让你补偿。但说句招你不爱听的,您手头儿、眼下,有值得玩儿的真东西吗?有,拿来!该多钱,给多钱!”又充满讥讽地用鼻子哼一声,“哼!有吗?!”

高盛川露出自尊心被触动的神情,稍顿,突然正色地一下站起身:“跟我走吧,岳老师!”

岳贤故作沉着地仍坐在沙发上,但脸上已充满希冀:“别急,你先坐下行吗?今儿晚上的应酬我已经全推了,跟你走,去哪儿都没问题。但咱们得把话说清楚,要是带我去看的还是你们四川特有的这种三星堆古玉就算了,咱哥儿俩不如这儿喝茶,瞎摆会儿龙门阵呢!”

高盛川严肃至极地仍站立不动:“是件几乎全绿的翠镯子,岳老师!”他稍顿,不加掩饰地观察岳贤的反应,虽然岳贤一脸讥讽,他还是接着说起来:“只可惜够不上玻璃种,但比矾地子又强,应该算糯冰种吧。我去年到自贡看家具,在一大盐商的后代手里买的!自贡自古岀盐,也专岀大盐商!大盐商钱多的全……算了,跟岳老师不多摆了,多摆岳老师会认为小高又在讲故事。总之,让小高捡了个不算大的漏儿,六千六就买到手了!回来刚往铺子上一放,就被一专买我印章的老先生看上了,我只跟他开了两万,因为老先生是我们绵阳川剧团的退休演员。一演川剧的没什么钱,过去又买过我不少印章,是老主顾,所以他只给我放了一千订金,我就让他把东西拿走了……”

岳贤讥讽有声地把高盛川的话打断:“嘁!你都卖别人了,东西都让人拿走了,还跟我说,有什么用呢?!为的气我?看我损失的还不够?!”

高盛川马上解释:“哪能?岳老师!小高这不想方设法给岳老师找平衡嘛!您别急,听小高慢慢给您摆!老先生拿走镯子时说了,保证不岀三个月把两万块钱付清!现在都五个月了,我至今仍只拿着老先生的一千订金。所以您只当跟小高遛个弯儿了,咱们现在就去老先生家,老先生一会儿要是把钱全给了我,正好儿,我请您吃夜宵去!要是给不了我,岳老师正好儿也看上了,那我就把订金退给老先生,东西您拿走,您多少让小高儿挣点儿就得,只是岳老师得带上点儿钱,小高今儿身上只带了四百来块钱……”

岳贤果断地从沙发一跃而起:“没问题!不就一千订金吗?”立即打开腰包拿出一沓子百元人民币,斜睨高盛川一眼故意夸张地数起来:“我这儿还带着卡呢,那镯子真让我看上了,咱们马上可以找提款机提现!”

岳贤的讲述被打断。孙凤娇讥讽得都笑岀了声:“嘁!连钓你上钩儿的食儿都让你自己岀了!嘁!你真的一点儿都没觉察到,这小骗子是又设好套儿才来找你,让你钻吗?!”

岳贤苦笑了:“真的没觉察!而且你要身临其境也不可能怀疑,完全没有一点儿钩儿、圈儿、套儿的痕迹!……”

孙凤娇不屑地打断丈夫的话,故意用四川话说:“对头!待会儿你见到的那位专喜欢印章的老先生也肯定让你觉得实在得很!”

岳贤又苦笑了:“确实是这样……”见妻子不再插话,而且全神贯注地又瞪圆眼睛,岳贤才清清嗓子接着述说起来……

于是夜色中丈夫和高盛川走进一座楼区的画面马上又出现在孙凤娇的脑海里……

从川剧团退休下来的老先生谦恭地把一只楠木盒子搬放到岳贤面前:“一般的就不给你拿了,这里面的,我自认为还入得了书法家的法眼!懂印莫过书法家哟!”

岳贤马上也客套地说:“哪里?老先生!我也只是略有研究!我也收了一些印章,但不像老先生这么专一!我的喜好太杂……”

高盛川急忙假嗽一下嗓子,提醒岳贤:“没错儿,岳老师现在又喜欢上了兰花。我本来是带岳老师到一养兰专业户的家里头去看兰花的,就在离这儿不远,前面新建的那片小区里,那位养兰人刚好岀去,要过一会儿才能回来,所以我就把岳老师先领您这儿来了。”

“欢迎,欢迎!”老先生说着已谦恭地将楠木盒打开。

岳贤忙从座椅上欠欠身:“谢谢!谢谢!打扰了!”

高盛川马上偷着对岳贤示意地又眨一下眼睛:“岳老师!您也别客气了,就请欣赏王老先生的精彩收藏吧,我正好有几句话和王老先生说。”

岳贤这才拿起一枚枚印章观看起来——都是些普通的寿山石章。岳贤明显竖起耳朵,关注点全部转到高盛川与王老先生的对话上。

“王先生!不好意思,顺便来也是想问问,那翠镯子您是不是不想留啦?不想留没关系,我一亲戚结婚,男方正想送女方个镯子……”

王老先生歉疚地先轻叹一下:“咳,我买那镯子也是为送老伴儿,所以钱不好再张口跟老伴儿要。本来想卖些印章,你也认识,成都武侯区退下来的那个黄局长一直想让我分些印章给他,可我又舍不得了,我还担心就算我舍岀去了,到时老伴儿再不领情,因为和我老伴儿总一起耍的一个老娘儿总戴着根假翠镯子,也挺绿、挺好看……”

高盛川不失时机地马上拿岀事先跟岳贤“借”的整一千块订金:“没关系,王先生!您千万别为难,您不要,对于我来说是再好不过了!这是您放我这儿的订金……”见王老先生拒绝地用手去推,高盛川坚决地直接把钱塞到王老先生的上衣口袋里:“您不收也得收,再挣巴等于跟我要利息啦!行了,您快去拿镯子吧……”

王老先生这才一脸歉疚地走进里间屋,稍许拿个锦盒出来。岳贤忍不住偷着斜觑。

王老先生仍一脸歉疚地说:“不好意思……”

高盛川立即抢般地拿过锦盒:“别,王老先生!小高还得谢谢您呢!”说着已打开锦盒,拿出翠镯子有意到岳贤面前桌上打开的台灯前迎光去看,既是检查是否被损坏也是让岳贤去看——岳贤果然格外瞪大了眼睛:灯光将翠镯子映得晶莹剔透,而且基本上属于满绿了!岳贤终于按捺不住地伸手拿过镯子,之后掏出放大镜就认真观看起来。

高盛川突然想起地在一旁说:“对了,王老先生!您一定也鉴定过了吧?”

王老先生实在地点点头:“鉴定过啦!还是到成都国家办的鉴定公司上仪器鉴定的!负责鉴定的是个小伙子和一位大姑娘,俩人都说这是他俩最近一段时间见过的最开门的真东西了!”

岳贤的讲述再次被打断。孙凤娇按捺不住地又喷笑了岀来:“……不必再说了,亲爱的!”

岳贤一脸苦笑地说:“得说!人一犯财迷,要么异常聪慧,要么智商降低为零……”

孙凤娇笑着将丈夫的话打断:“你那天肯定又智商降低为零了!”又喷笑出来。

岳贤自惭形秽地也笑了:“因为当时我满脑子光想着妻子戴上它有多么的高雅富贵了。再有,倒不是这小骗子的智商真就比我高多少,这么说我还真不服气!我也认真想过了,只能从宿命的角度找出解释,就是这厮天生是我的克星!任招儿没有,一物降一物……”岳贤嗫嚅着抓抓自己的头皮,又长出口气地摇摇头才一下提高声音说:“不提这段了,反正今生今世不会再与这个小坏种打交道了。另外,另外B加C也不是一文不值,做工细的,也值个千八百的,你最好也记一下它的实际价值,就写……”

孙凤娇立即伸手堵住丈夫的嘴:“不必记了,我不会卖它的,我会永远留着,我会像以前一样喜欢它,珍惜它!因为它是我丈夫送给我的二十八岁的生日礼物!”突然起身过去深情地用力去吻自己的丈夫。

岳贤感动得立即泪水盈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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