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是!”岳贤讥讽地一笑,同时摇摇头。
孙凤娇不解地瞪大眼睛。岳贤这才近于庄严地提高声音,字正腔圆地说:“是的!陆铁城作为我的手下败将,而且是万劫不复的!因为是时间帮我打败了他!”攥紧拳头用力一挥,“彻底打败了他!知道吗?十年前琉璃厂一个体开店的卖漏了一拨儿鼻烟壶,一共三十多个,才卖了三十万,被一台湾人买走的。其中有一同样把天字落在器物里面的鼻烟壶,也是大明嘉靖的,台湾人只这一个带天字款儿的鼻烟壶转手就卖了三十万!我买陆铁城的可是个罐!你说该值几十万?!如果没有鸡爪纹,我敢说得值个两百多万!这么珍罕之器,有个鸡爪纹如今都不算个事儿了!算了,我还是查准了再说吧,省得让你空欢喜一场!”岳贤强忍喜悦地又说:“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和他断,时不时还要去看看他的原因了!因为我知道,他每次看见我,都要后悔得在心里抽自己一顿大嘴巴子!”
孙凤娇不无讥讽地先哼一声:“哼,就算你是胜利者,但你不觉得赢得着实很窝囊吗?大宝哥!”
岳贤仍愉悦地笑着:“你真那么认为吗?亲爱的!”
孙凤娇苦起脸:“你真没发现你妻子听得都抑郁了吗?连听你说那天字罐的价格有可能超过百万都高兴不起来了。等等,那天字罐真有那么大价值吗?!”孙凤娇充满狐疑地又去审视丈夫。
岳贤忍不住咧嘴笑出来:“业!而且是毫无疑问的!”
孙凤娇不失时机地嘟起嘴又嗲声嗲气起来:“求求你了,哥!那就赶快卖了,第一,好好气气姓陆的!第二,咱也宽松宽松,一举两得,多好啊?大宝哥!”
岳贤先喷笑出来,但马上又趋于严肃地板起脸:“没告诉你现在是买东西的时候,不是卖东西的时候嘛!别想别的,现在首先是让你知道你哥这辈子所收之物的来龙去脉和其价值!别的什么也别想,想也白想!怎么样?那就接着造册登记你哥收藏的其他宝贝吧?!”
孙凤娇突然沉默了,稍许又一下站起身:“对不起,我困了,先去洗了。”说罢一脸悻然地向楼下走去。
岳贤任妻子走去而没有去拦,之后他表情刚毅地翻眼看着屋顶急剧思忖起来……
孙凤娇有意沉着脸不理丈夫,但她只坚持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岳贤准时在六点钟起床,刚刚坐起,睡衣的下摆已被孙凤娇伸手拉住。孙凤娇笑了,要求和解,岳贤立即也回以笑脸,但刚想接着下床,又被妻子拉住。
“听着,俗话说当事者迷,旁观者清,我怎么觉得坑你的不光陆铁城,那俩德子也十分可疑呢?!”见丈夫光含笑不语,孙凤娇口气严肃地接着说:“我觉得那对柜子也有可能是那兄弟俩联合陆铁城再串通那老公母俩一起,一起坑的你……”
岳贤彻底咧开嘴笑了,之后坚决否认地摇摇头:“你说的这个,在古玩行儿叫做局,也叫埋地雷。你认为是茂启哥儿俩跟陆铁城几个人一起先埋好地雷再让我去蹚,对吧?”
孙凤娇用力点头。
“看来我媳妇儿真动了脑子了,不错,不错!我也这么认为过!可惜,不是!事隔多年后,陆铁城亲口向我承认:他原本是给茂启哥儿俩设的局,但没想到我成了苦主!所以,一点儿没有再争的必要了,亲爱的!我说茂启哥儿俩没参与坑我,还有最重要的原因,大约两年后,是这哥儿俩帮我把那对顶箱柜又卖了出去,而且皆大欢喜,哥儿俩还让我挣了两万二呢!”
孙凤娇脑子反应极快,一下坐起来:“那你就接着坦白,你和那俩德子怎么做局又蒙的下一个大笨蛋的吧?”
岳贤一下笑了出来,好一会儿才忍住笑说:“在宝坻老家我不还有俩舅舅吗?”
“哟,真该掌嘴!”孙凤娇还是把手在自己脸颊上轻拍了一下:“我真没想到下一个笨蛋原来是你舅舅!”
岳贤又笑了,但这次马上收住笑:“你以为我把那俩柜子卖给我舅舅了?怎么会!”
“那你说你舅舅干吗?!”
“想听就别老打岔!”
孙凤娇立即不语,并做出认真聆听的样子。岳贤这才接着正色地说:“你知道,我从不跟我那俩舅舅来往!你还记得咱们搬这儿之后,邮局还从拆迁地辗转来一封我二舅的来信吧?”
孙凤娇立即点头,因为她记得很清楚,那天她正在厨房忙乎着做午饭……
门铃突然响起来。岳贤从卫生间急急地走出来,先抱怨地嘟囔:“孙凤娇!耳朵聋啦?还非得让我去开门吗?你……”直到隔着厨房的玻璃门发现妻子正忙着煎鱼,这才收住话口向单元门走去。
孙凤娇用锅盖挡着乱崩的油点,这才得空偏过头透过厨房的玻璃门好奇地往外观看。由于抽油烟机轰鸣着,她光看见邮递员拿着封信与丈夫交涉着什么,丈夫几次拒绝收信,但信最终被邮递员笑着强塞到丈夫手中,之后,邮递员逃一样地返身跑走。岳贤这才关上单元门,悻然地撕开信看起来。
岳贤很快将信读完,讥讽地将信与信封一同撕掉,又一团,正要丢进一边地上的纸篓,突然下意识地往厨房看——透过厨房的玻璃门可以看见妻子专心致志地正忙着做鱼,同时,抽油烟机的轰鸣声继续很响地传出来。岳贤这才接着将团成一团的信不屑地丢进纸篓,之后走进一旁的书房。
厨房内,孙凤娇飞快地关小煤气灶,之后轻启厨房门,踮起脚尖,得意地笑着走进客厅,她继续踮着脚尖来到书房外,先扒着门往里看一眼,见丈夫正在打开电脑,这才飞快地从纸篓中取出团成一团的信,又踮着脚尖飞快地溜回厨房,一进厨房马上迫不及待地看起信来……
孙凤娇想到此忍不住笑了出来。岳贤马上讥讽地说:“行啦,我知道你把我扔纸篓里的信又拿出来看啦!”
孙凤娇这才收住笑,说:“你二舅那次来信主要说想陪你大舅来北京逛逛,如果没什么不方便,还想到咱家看看,可你坚决不回信,无论我怎么督促,你也不写,问你到底为了什么?你丧着个脸死也不说……”突然不解地瞪大眼睛:“哎?真奇了怪了,我问你那俩柜子卖谁了,你坚决否认没卖你舅舅,可为什么又把你舅舅扯进来?你真把我弄糊涂了?!”讥讽地伸手去摸丈夫的额头。
岳贤马上推开妻子的手:“想知道怎么回事,是吗?”
“业!当然!”孙凤娇急切地回答。
“那可是纯讲故儿了,那就等我今儿什么时候写累了再讲给你吧!”岳贤说罢带着很有意味的笑容转身而去。
中午饭是一荤两素,荤的是红烧鲤鱼,素的是香菇豆腐和爆炒圆白菜。俗话说千炖豆腐万炖鱼,因为两样菜都要工夫,所以刚十一点,孙凤霞便打开了煤气,第一道菜是红烧鲤鱼,随着鲤鱼放进热油发出的刺啦声,岳贤的喊声也随之传来:“凤娇!咱家可写累啦!”
孙凤娇正在一旁把洗好的圆白菜掰成小块儿放进盘子,她马上眼睛一亮地放下手:“姐!可不帮你啦!”不等孙凤霞表态已迫不及待地离去。
孙凤娇从厨房出来先快步走进卧室,她急切地拉开红木架子床底座处的抽屉,很快翻岀一本古铜色的、用纯牛皮做封面的老相册,之后连抽屉都顾不上关便兴冲冲转身又走出卧室。从客厅经过时,她看见姐姐奇怪地正隔着厨房门上的玻璃往外看,她不想解释,只是一笑,之后继续兴冲冲走上旋梯。
岳贤看着孙凤娇手里拿的老相册也先一愣,但马上很有意味地笑了。孙凤娇也笑了,她坐下,很快打开相册翻找起来:“你俩舅舅的长相我几乎都没印象了,还是咱们结婚和你母亲过世见过那么两面儿。你要不提,我几乎都忘了你还有俩舅舅!”
岳贤讥讽地先哼一声:“哼,得等你找着了再讲,是吗?!”
“讲吧,已经找着了!才发现,你俩舅舅长得都有点儿像韩国人!”
“那都是你韩剧看得太多了!”见妻子没再还嘴,而是抬眼急切地来看自己,岳贤马上又苦笑了,他突然觉得若不跟妻子提这段往事就好了,可事已至此,也只好讲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八四年,那年我大舅到北京来,是来治病的……”
岳家老宅那个小四合院儿里,岳贤大舅很内行地帮着木匠老陈将改完的顶箱柜用几把木工专用的铁卡子卡上。先卡得松一点,两人用皮尺仔细量过对角线后再把卡子卡牢。之后,岳贤大舅又爱惜地用刨花将溢出的鱼皮膘擦干净。
木匠老陈马上又用尺子去量放一旁当样子的另一只大柜,之后把皮尺递给岳贤大舅,同时带着保定乡音故意一惊一乍地说:“咋差着这么多呢?!你再量量,老伙计!”
“不会吧?!”岳贤大舅疑惑地接过皮尺,但还是先仔细量过当样子的大柜后再去量刚组装上的另一只大柜。木匠老陈突然用一只手用力在柜顶一边拍了一下,把岳贤大舅吓了一跳。木匠老陈龇着让烟熏得黑黄黑黄的大板牙笑出来:“咳!忘拍这一掌了!你再量肯定就分毫不差了!”
岳贤大舅也算得上木匠出身,所以马上知道遭到了陈木匠的调戏,于是立即用皮尺去量陈木匠的脑袋:“坏了!我咋瞅你老小子的脑袋让太阳晒抽抽了呢?!”
陈木匠笑着躲闪,岳贤恰好从南房走出来,马上也笑了。
“陈师傅!大舅!洗手吃饭啦!”
岳贤大舅这才住手,很快把皮尺摇进盒里,顺手放到柜子顶上。陈木匠立即又将皮尺取下,很会讨好地转对岳贤说:“吃饭不急!先过来看看,量量,少东家!能看出模样了!”
岳贤才注意到,忙走过去,接过陈木匠递过的皮尺便急切地分别去量两个柜子。陈木匠在一旁不失时机地开始炫耀:“等膘胶上了劲,卡子一卸,门子一上,嘿!就是一对儿!”
岳贤又仔细去观看被改装的柜子的细微处,马上满意地笑了,同时他也注意到大舅的长脸上显露出对陈木匠的不屑。
几天后,当岳贤按事先说好的工钱准备付给陈木匠时,大舅长脸上显露出的这种不屑愈发明显了。
院子里,陈木匠已将自己的工具放进一个大帆布包并系到自行车后架上。突然传来敲玻璃的声音。陈木匠抬头寻找,只见岳贤大舅在屋内停止敲玻璃,冲陈木匠只勾了一下手指头。陈木匠立即会意地走过来,岳贤大舅不无调侃地在屋里为其打开房门:“您请!陈先生!”
陈木匠边进屋边回以调侃:“客气,客气!您才先生,俺晚生!”
打岀生就没离开过宝坻的岳贤大舅,显然斗不过打年轻就离开保定老家到北京来闯荡的陈木匠。岳贤大舅明显没词了,一下愣住。岳贤看到眼里,马上笑着走上前打圆场:“行,你们老哥儿俩还真投脾气!陈师傅!回去抓紧给儿子把家具打完就赶紧先回我这儿!我那黄花梨酒桌什么都不缺,只是个别榫子折了,重新做做榫儿,组装一下,再烫遍蜡就齐了!没几天的事儿,现在我就相信您的手艺了,这酒桌非您莫属,我可就等您了啊,陈师傅!”
“行呗!放心,我既应你了,保证给儿子一忙完,我头一个伺候您来!”陈木匠自负地说着,眼睛已急切地往岳贤的手上看。
岳贤感觉到了,这才一笑,从兜里掏出一沓十元的人民币,显然已事先准备好了,所以直接递过去:“陈师傅!再数数吧,按事先说下的,一分不少,六百元整!”
岳贤大舅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惊讶地瞪大眼睛,望着吐口吐沫去数钱的陈木匠,岳贤大舅脸上马上又呈现出既心疼又嫉妒的复杂神情。
大舅的表情全被岳贤看在了眼里,岳贤不屑地笑了。但很快,岳贤就为他的不屑付出了惨重代价。
第二天,岳贤下班回家,马上被放院子里的一张古朴至极的黄花梨酒桌弄得一愣,岳母刚好推门把扫地笤帚立到门外。“下班儿啦?大宝!回屋洗洗就过来吃饭!今儿吃饺子,我这就下锅煮。”
岳贤顾不上回答,马上急切地问:“哎?妈!那老家具是怎么回事?哪儿来的?!”
岳母笑了:“那不就是你放我床底下那散了架的桌子嘛!你大舅闲得难受,就给拾掇出来了……”
岳贤不等听完已大惊失色地飞奔过去,急切地上下左右仔细观看起来。岳贤大舅闻声也从岳母的房中走出,和岳母一起忐忑地观望,岳母终于沉不住气了:“你大舅弄得还成吧?大宝!”
岳贤这才直起腰,先瞥一眼忐忑得都挂了相儿的大舅,忍不住一下笑了出来:“还成!”
岳母马上欣慰地转看哥哥。岳贤大舅立刻开心至极地笑起来,之后故作嗔怪地又将长脸一拉:“你大舅我打十二三就学做木匠活儿,今儿个都五十多了,敢情就落了个还成?哼!”
岳贤赶忙笑着走过去:“是不错!说不错,行了吧?大舅!”
“哼,你小子真有钱!又不是做柜子,就改个柜子,就给六百?!真有你的!”
岳母欣喜地马上帮腔:“可不呗!大宝!往后有什么要修的,趁你大舅在,都拿出来让你大舅修!你大舅木工手艺好,在咱老家是出了名儿的……”
“那什么,我大舅是来瞧病的,我不是心疼我大舅,怕累着我大舅嘛!”
“有你小子这话就行了!告诉你,牛皮癣说是病,但和别的病一比,又不算个病!既不碍吃喝,也不碍干活儿,那也算病?哼!我知道,你小子就是对大舅的手艺还犹犹豫豫。没关系,等修完这桌子的,修完这桌子你就知道,你花那老些钱请那陈木匠有多冤了?!不说了,吃饭了!吃饭了!”大舅说罢假装不高兴地往屋内走,岳母忙笑着向儿子暗示。
岳贤明戏地马上笑着追上去:“我这儿还有瓶儿好酒呢,大舅!叫亲大舅啦!我可从没怀疑过您的手艺,亲大舅!只是修复旧家具和做新家具不一样,必须修旧如旧……”
大舅只管往屋内走,同时不屑地回答:“别说啦!改那顶箱柜,我帮着从头干到尾,干了一辈子木匠活儿,你不说我也知道该咋干啊!哼,早知他跟你要那老些钱,我帮那老小子呢!”
岳贤本来准备进一步告诉大舅为什么修复旧家具一定要修旧如旧,但见大舅耿耿于怀的样子,便把话又咽了回去。他本来以为还有机会告之大舅。没承想第二天下班回来,岳贤一进门就惊呆了,瞬间脑门上已急出汗珠。只见大舅正精神抖擞地边哼唱着评剧边用刨子在刨黄花梨酒桌的桌面……岳贤急得声音都喊劈了:“别刨呀?大舅!”
大舅这才停手,也感觉到不妙,赶忙解释:“不光光、找找平,忒寒碜了不是?!”
岳贤不想多说,冲了过去,看着已经被刨去一层的黄花梨酒桌的桌面,先是目瞪口呆,马上又捶胸顿足起来:“不一再告诉您,必须修旧如旧吗?您昨天不也答应得好好儿的,说哪儿也不动就用膘胶粘瓷实嘛!您今儿是怎么啦……”
岳母闻讯出来也先一惊,忙又口是心非地劝慰:“别急,大宝!你大舅不就是光让桌面儿见了新吗,其他处别再给我们动就行啦……”
岳贤气得声都变了:“一见新还叫什么老家具?!一上刨子,这明代黄花梨酒桌就彻底完蛋,毫无价值啦!”说着疯了般地一下将酒桌掀翻。
岳母和大舅同时被惊得目瞪口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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