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018-04-15 作者: 郑效农
第25章

“喔喔,都过去啦!过去啦!喝水,喝水!”岳贤的讲述被妻子打断。他仍耿耿于怀地推开妻子送上的茶缸:“现在收藏最热的除了字画、瓷器、玉器外又增加了古家具!尤其明清两代的黄花梨和紫檀家具,价格更是一路飙升!那黄花梨酒桌要不动手,留到现在,少说也值三四百万。咳,让我大舅一上刨子,气得我第二天就让茂启哥儿俩拉走了,这酒桌还是通过吴老介绍,我花八千从一老古玩商后人手里匀过来的,要从贩子手里买,起码得两万!哥儿俩最后给我拿回三万六,虽然还让我挣了两万八,那心里也别提多别扭了,那么难得一件开门大明朝的黄花梨酒桌生让我那倒霉大舅给毁了,如果我多说一句话也不至于,咳……”突然想打嗝,但又没能打出,痛苦地去揉肚子。孙凤娇忙伸手帮着丈夫去揉肚子,同时哄孩子般地说:“喔喔,不气,不气了大宝!……大宝哥!”见不起作用,于是假装手一滑,把手直接滑到丈夫腋下,岳贤这才笑了。孙凤娇马上也笑了:“行啦!翻篇儿了!不许再提那倒霉大舅了啊!”

岳贤笑着又想打嗝,但还是没能打岀来,于是脸色又是一沉,说:“索性,把我那倒霉二舅也给你说完了吧!”

孙凤娇马上审视地去看丈夫:“要是那倒霉二舅也因为毁了咱家什么宝贝,你才和他断了往来的,那就别讲了!听着窝火!憋气!”之后乞求地一笑:“还是讲个好听、好玩儿、让人为之一振的吧,哥!”

岳贤讥讽地一笑:“这个就很好听,也许也很好玩儿,而且确实也让我为之振了一下。还记着**年你正热恋着我时,因为我的突然冷漠,咱俩差点儿吹了那次吗?那次……”

“停!停!”孙凤娇马上做出篮球裁判叫停的手势:“您老记混了!是我的突然冷漠,而且是我明确提出的分手。你应该记着呢吧?为了让我回心转意,您老都不惜装病了……”

岳贤苦笑起来:“我当时真病了,亲爱的!而且病得不轻呢!我想你也该记着呢,咱俩重新和好后,我还接着吃了一段儿中药,而且基本是你帮我熬的,对吧?!”

孙凤娇明显无法辩驳,略顿一下,马上又做出篮球裁判叫停的手势:“停!停!我现在才算整明白了,当初一定是你把我的照片儿寄给了你们老家,你二舅不满意我,在宝坻老家又给你介绍了一个,而且把那妞儿说得天花乱坠!您老呢,自然动心了,马上毫不犹豫先冷淡我,等跑回老家一看,鼻子差点儿全气歪了。所以从那儿你就记恨上了你二舅!”岳贤笑起来。孙凤娇则继续一本正经地接着说:“你二舅也可以翻篇儿了,亲爱的!再有,男子汉不可以小肚鸡肠,即便你二舅当初为你介绍对象时有些言过其实,你也大可不必记恨你二舅一辈子!包括那倒霉大舅!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听我的,给他们去封信,邀请他们来,我保证热情接待!”

岳贤真挚地点点头:“谢谢!”

“应该的!”孙凤娇看一下手表,马上眼睛一亮,站起身,“还有时间,接着从瓷器来吧?亲爱的!”

岳贤不容置疑地摇晃脑袋:“NO!坐下,亲爱的!还是等我把我二舅讲完吧!我二舅已经爬到这儿了,不吐不行了!”先在自己喉咙部位比划,之后又噢的一声做干呕状。

孙凤娇只得笑着把茶缸送上去:“那就先润润嗓子,苦大仇深哥!”

岳贤讥讽地一笑,接过茶缸顺从地喝起来,渐渐地,表情复杂了起来:“我母亲一哥哥、一弟弟,哥哥就是我大舅,弟弟就是我二舅。相比较而言,我二舅比我大舅有闯劲儿,胆儿也大!‘文化大革命’还没结束,我二舅就开始跑起买卖,就我知道,他倒腾过布、干海带,还专程到北京高价来聘师傅,在老家开过铸造厂、注塑厂,对了,还开过一家卫生巾厂,总之,开始时都轰轰烈烈,之后就都小白兔儿的尾巴——没一个长的了!我母亲很烦她这弟弟,不是因为他的不安分,而是因为这弟弟还有点儿花!总之吧……”

孙凤娇立即笑着抢过话:“别总之,说具体的!我想听!”

岳贤也笑了:“具体的就是一次我二舅又来北京,他来北京每次都住我们家,我母亲一直十分欢迎,亲弟弟嘛!但这次我母亲不欢迎了,干脆说就是拒绝了,因为跟我二舅一起来的还有个女的,明白了吧?”

孙凤娇故意忙用力摇头:“不明白。”

岳贤又笑了:“我二舅已经结婚了,而且、而且很显然,那女的跟我二舅有点儿不清不楚……”

“你母亲光靠猜测就把人家拒之门外,似有不妥吧?”孙凤娇说时眼睛明显一亮。

岳贤看到眼里,又淡然一笑:“所以从那以后,我二舅再来北京,虽然每次还来看亲姐姐,但再不住我家,即使我母亲主动提出让他在家住,他也总是以各种借口坚持住在外面。为这个,我母亲……”

孙凤娇故意打个哈欠:“红烧鲤鱼出锅前还绕得到正题上来吗?亲爱的!”

岳贤这次没有笑,而且非常正色地回答:“放心,绕得到,亲爱的!现在就进入正题!我二舅无论干什么我都不会奇怪,唯独他干上这个让我……怎么说呢,也不是奇怪,主要是心理准备不足,同时也低估了他的能力!”岳贤斜瞟一眼又明显来了精神的妻子,突然又有些犹豫起来:“再喝口水!”他端起茶缸思忖地又喝起来。

孙凤娇敏感地有所觉察,于是马上对丈夫施以鼓励:“别有顾虑,亲爱的!当年荒唐的是你二舅!又不是你!放心说吧!”同时急切地去看丈夫。

岳贤只是还以一个苦笑:“我八零年从工厂调到文化宫,八三年办的停薪留职,八六年又被文化宫高薪返聘回去教了小四年的书法……”

岳贤的讲述把孙凤娇的思绪一下带到了过去。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一直延续到九十年代初,中国曾有过一次空前的学习热,只要有办班儿的,就有人扎堆儿去学,包括现在遭到冷落的儿童书法班,当时都到了不托人走关系就报不上名的地步。当时劳动人民文化宫的许多大殿都被临时改成了教室,照样也都座无虚席。年轻时的岳贤那时每周要教八节课,每节课都要拿着支大抓笔沾着清水在黑板上边讲解边做示范,下面坐的学生们的年龄参差不齐,但都是孩子,最大的十四五岁,最小的五六岁……

“同学们!注意看我怎么起笔和收笔……看清楚了吧?同学们!绝对不可以图省事!有些同学交来的作业显然图省事了,把一横和一顿分别写成这样!(做示范)这不叫横,应该叫擀面杖!这也不叫顿,应该叫白薯!还是稀瓤儿的,吃了准闹胃酸!”

同学们哄笑。在外面从门缝往里观看的孙凤娇也从心里笑出来。岳贤则一点儿不笑:“下次再有这么偷懒的,就不要来学书法,去学绘画吧!下课!同学们再见!”岳贤干脆利落地转身就往教室外走。在他身后传来同学们开心的叫声:“老师再见!”

等候在门外的众家长也尊敬地纷纷向岳贤问好,岳贤感觉良好地只是点点头,同时偷着冲候在不远处的孙凤娇眨眼示意一下,之后不停步地继续走去……

岳贤突然停止讲述:“你笑什么?我怎么觉着你没认真听我讲呢?”

孙凤娇赶忙收回思绪:“在听呀!一次你正给孩子们上课,你的BP机响了,是你二舅来的,说晚上去你家,而且特意带了些你感兴趣的好东西!我认真听了吧?!”

岳贤笑了:“行,我服你了,脑子耳朵能分着同时使!”说罢还是又接着讲了起来……

还是岳家老宅子。天已经全黑了,岳贤二舅肩上扛着袋粮食,一手提个公文包兴冲冲走进院子,径直敲开岳贤住的西房房门。

岳贤急切地迎上去:“怎么这么晚才到?二舅!我还以为您不来了呢?”

二舅放下粮食口袋:“别提了,真差点儿没来成!得到宝的不是回玉吗?回玉没说的,可他爹娘犯嘀咕,咳,说白了,是怕我把这些宝贝拿走就不往回拿了。最后回玉跟他爹娘翻了脸,我才算把这些宝贝带了来!”

岳贤亢奋得直搓手:“那就把宝贝请出来吧?二舅!”

“嗯呐!”二舅先把公文包递与岳贤,见岳贤急切地去捏公文包,立即说:“没在那里啊!好,那么贵重的东西我咋敢随随便便放公文包里呢!”说着从腰里掏出一大串钥匙,其间有个折叠水果刀。他打开水果刀,麻利地去挑缝着粮袋口的麻线,同时激动地不停地说着:“……这些宝贝!啧!太难得了!过去光听村里老人说,说咱老家古上出过在京里做大官儿的,看来属实!这些宝贝十有**是这大官儿当初用过的东西……找着了!”二舅说着从米袋深处挖出个不大的铜镜激动地递给岳贤。

岳贤极快地只看一眼便顺手放到一旁新买的一张红木小六仙桌上,之后急切地瞪大双眼又去催促二舅:“接着拿,二舅!掏真宝贝!”

二舅一愣:“咋?这还不够真宝贝?!”

岳贤不屑地一笑:“这铜镜是老的、真的不假,只是太一般了,地摊儿上比这好的,要价也就百八十块。快掏真宝贝吧,二舅!”

二舅略打个愣,马上急切地又往米袋下面掏,这次掏出个手绢包,立即信心百倍起来:“这可真是宝!瞧着就是宝!”

岳贤立即提醒:“千万别摔了,二舅!到桌子这儿再解!”

二舅顺从地随岳贤来到岳贤新买的红木小六仙桌前才兴奋地去解手绢包。岳贤急得眼都直了,但随着手绢包的打开,岳贤失望得仰头直喘长气。手绢包着一对银手镯和几块极普通的图章,图章有一枚琥珀的,但已磕碰得伤痕累累,其余都是一般的花寿山,同样都磕碰得有皮没毛。

“又咋啦?”二舅听到岳贤叹息,立即敏感地质问。

岳贤讥讽地亦用宝坻话说:“不咋,就一堆不值钱的破烂儿呗!”

二舅一下愤然了,抓起那枚琥珀图章举到岳贤面前:“有这样的破烂儿?认得这是啥吗?大外甥!”

岳贤继续讥讽地用宝坻话说:“不就琥珀吗?可里面啥也没有!琥珀带彩儿才值钱,就是里面得天然包有虫儿啊叶儿的,可您手里这个,啥也没有!”

二舅立即迎着灯光去看。又传来岳贤讥讽的声音:“甭费劲啦,二舅!一百个琥珀章里,九十九个半啥也没有!有也到不了回玉手里啦!”

二舅显然也什么没看到,但仍不服气:“你呀,还是见识太少,大外甥!这些要不是宝,古人犯得上费力巴拉地把它们埋起来吗?”

岳贤透着年轻气盛,又一笑:“二舅!那您快说说,您看见咱老家哪位古人埋的?!”

二舅被噎得一愣,立即气恼地扬手去打岳贤。岳贤早有防备地马上闪到一旁,之后越发讥讽地笑起来……

孙凤娇也讥讽地一笑将岳贤的讲述打断,她又抬手看表,岳贤的讲述显然没令她产生共鸣。

“别急,马上就说到点儿上了!实话告诉你,原本这辈子都不想告诉你了,不过刚才既答应讲给你听了,我就、我就……”岳贤突然莫名地一阵窘迫,他一下站起来,明显想打退堂鼓。孙凤娇早看到眼里,马上很鬼地说:“我就,我就,加一块儿就是‘二就’(二舅)!那就还接着说你二舅吧!”说着已伸手将岳贤拉坐下:“红烧鲤鱼还没得呢,下面还有同样要火的香菇炖豆腐,所以踏实地只管接着说你的吧!”

岳贤很有意味地苦笑了,知道拖不过去,于是决定彻底坦白,决定的瞬间,他从心里先轻松了,之后带着调侃,如同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又讲了起来:“没过多长时间,我那可爱的二舅突然给我新置的‘汉显’上又发了封短信,约我到前门打磨场一家小旅馆见面!”

孙凤娇眼睛一亮地插话:“你特意带我去那边儿吃过褡裢火烧!”

“之后我带我二舅也去吃了褡裢火烧!别插话,好好听行吗?!”

“行!”孙凤娇感兴趣地坐直身子。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前门大栅栏是北京最热闹的地方,也是外地人到北京后最爱光顾之处。凡是临街的房子,几乎全部被改为商用,小饭馆儿和小商铺全连成了片,而且家家人头攒动。生意的兴隆也带动了旅店业的发展,几个不大的小旅馆天天爆满,连附近的澡堂子到了晚上十点后也都改为住人的临时旅馆。

岳贤二舅住的小旅店其实在打磨场胡同的后身,岳贤又是晚上去的,所以着实费了番周折才找到。还不错,岳贤一敲门,门应声便开了,二舅机警地先往甬道两侧看看再一把将岳贤拉进房间。原来不止岳贤二舅一个人,一个原本倚靠在床上的中年男人马上也站起身来。

原本想抱怨一通的岳贤瞥一眼像做了贼似的去锁房门的二舅和不无紧张的中年人,忍不住讥讽地又笑出了声:“用不着嘿,二舅!你们带来的不不是炸弹,就是几块儿绿石头吗?!”

中年人显然不谙世事,立即面孔充血地辩解:“可不是绿石头!是翡翠!”

岳贤继续讥讽地一笑:“是翡翠当然好啊!那就请拿出来欣赏欣赏吧!”

中年人马上急切地去看岳贤二舅。二舅显然比中年人见过世面,他老到地先不急着拿东西,而是上前先为二人介绍:“先给你们介绍认识了,迟立!这就是我姐家的独子儿大宝!”

中年人这才松弛下来,也换上笑脸:“啊,知道,大宝!”

二舅马上大呼小叫起来:“不对,迟立!论起来你还得喊他声‘收’!”因为口音,把叔说成“收”。

叫迟立的中年人明显爱钻牛角尖,马上又面孔充起血来:“我咋该喊他‘收’呢?你跟俺爹都管回玉他娘叫老姑,他是你外甥,俺咋该喊他‘收’呢?!”

“你别管我跟你爹咋叫回玉她娘,俺大嫂没岀阁前你爹可管俺大嫂叫大姨儿,这没错儿吧?你说,你该叫他名字还是该叫他‘收’?……”

岳贤笑着抢过话:“叫不叫‘收’无所谓,互相叫名字最好,最省事儿!既然都亲戚里道儿,就更甭拐弯抹角了,直接拿东西吧。咱们与其论辈儿数,不如论东西的真假、价值,更有实际意义!你说呢?迟立!”

迟立马上表示赞同:“哎!还是大宝说得在理!那就拿吧?二表姑父!”说着把手伸向自己的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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