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德则只有气恼:“可不厉害嘛!我去了才搞明白,人家原来是体校教跆拳道的老师!而且不赖人家打他们,拍卖的那玉壶春瓶跟人家确实没关系,人家把买‘的爷’的玉壶春瓶也亮出来给他们看了,这俩下三烂还非让人家找补钱,要不就逼人家得答应他们还用三万块把那玉壶春瓶收回去,搁我我也得揍他们!”
岳贤忍不住又笑起来:“所以,打那儿起茂启就投师练起硬气功了?现在都能劈砖了,仇一定也报了吧?”
茂德讥讽地用力吐了口吐沫:“哪儿报仇去?都没地儿找人家去了,据说人家已举家移居国外了!”
“‘的爷’白练了?!”岳贤忍不住笑岀了声。Www.Pinwenba.Com 吧
茂德也讥讽地一笑:“可没白练!当初玉壶春瓶卖了三万,‘的爷’天天往胡同口一站,手里不是攥一把烤羊肉串儿,就是拿几大根儿糖葫芦儿,见着熟人都这话:‘想吃好东西,就找启哥来!’”
岳贤又喷笑出来。茂德气得也笑岀来,但马上收住笑,又难掩气恼、不吐不快地述说起来:“那跆拳道教练移居国外,我们‘的爷’能认为是让他吓跑的!您就说他病到什么程度了吧?还不错,现在见熟人不再提请人吃好东西了,自己也知道攒那几个钱儿经不住造了。现在站胡同口见着熟人改这话了:‘谁挨欺负了别不言语,只要言语,启哥肯定给你拔闯(方言,为他人打抱不平)!’小五子练摊儿卖服装跟人打架吃亏了,跟他一说,‘的爷’去了,这次小五子没回来叫我,分局找我来了,把俩小伙子胳膊全切折了……”
岳贤又笑喷了。茂德也气笑了:“……关了半个月才出来,而且光医药费就赔了两万多。这下好了,不用再请别人吃好东西了,我们那片儿几个小流氓都争着请他吃好东西了……”茂德痛心疾首地长叹一声,“没法儿弄了,都五张多奔六张的人了,整天和帮小混混儿混一起,简直越活越回去了!”
岳贤的讲述被妻子的笑声打断。
孙凤娇终于忍住笑:“当初没把那瓶买了也对,要不,不够跟那三青子捣乱的了!”
岳贤又苦笑着长叹一声:“咳!如果没有周陆搅和,茂启也不会跟我闹别扭,茂启不跟我闹别扭,那玉壶春瓶我当天不显山不露水地就能拿走。茂启手里没有了那玉壶春瓶,也就不会有让小江他三大爷去鉴定那事儿,茂启、茂德哥儿俩是连小人书都懒得看的主儿,所以也就永远不会知道那玉壶春瓶的价值了。咳!最令人痛彻心扉的是,那大明洪武年烧制的釉里红玉壶春瓶如今已不知漂泊到天涯何处了,此生此世恐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这时突然传来孙凤霞的喊声:“吃饭啦!快来吃茄子面啦!”
孙凤娇立即去拉丈夫:“把这段儿彻底忘了吧,只当那瓶是赝品!走啦!吃饭去啦!”
岳贤再次慨叹一声方站起身来:“帮忙给盛一大碗,亲爱的!我得先去洗把脸,去去晦气。”
岳贤果真到楼下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把脸,之后才走进小餐厅,孙凤霞己独自在吃茄子面。岳贤瞥一眼桌上已盛好的一大碗面条和一大盆茄子卤不由得笑了:“嗬!真向着我,盛这么一大碗!”他麻利儿地盛上卤,也不拌就很香地吃起来:“嗯,好吃!”
孙凤霞笑了:“嗬,也不拌拌就吃呀?”
“就着吃一样!”岳贤又吃了一大口才奇怪地问,“凤娇呢?”
孙凤霞顿了一下也显岀奇怪的神情:“是她张罗说想吃茄子面了,我面都煮了,可她又突然说没胃口,不想吃了,想躺会儿……”
岳贤突然笑出来。孙凤霞马上审视地看岳贤:“你们刚刚拌嘴了是吗?”
岳贤立即摇头否认,之后掩饰着笑意又大口吃起来,弄得孙凤霞不禁思忖起来……
孙凤娇独自躺在卧室床上一脸愤懑地望着屋顶出神,听到丈夫熟悉的脚步声,她立即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岳贤走进卧室,先关好房门,再上前去审视妻子,马上发现妻子的眼珠明显在眼皮下动。岳贤立即俯身用力去亲妻子的眼睛,同时噗地喷笑了出来。
孙凤娇这才愤懑地一下睁开眼睛:“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叫茂启的那三青子简直气死我了!”
“还没忘哪?刚才宽慰我半天,敢情您自己还耿耿于怀哪?”岳贤又开心地笑起来:“看来以后讲故儿也得注意,有孙凤娇不宜!”
孙凤娇一下也笑了:“讨厌吧!还不快给我揉揉胸口!”
门外,孙凤霞忙捂住嘴不让自己笑出来,踮着脚尖离去。
卧室内,孙凤娇突然按住丈夫为自己胡噜胸口的手,嗲嗲地先哼唧一声:“嗯,人家要听故儿!要听能让人开心的故儿!”
岳贤哧地先笑出来,之后骗腿儿坐到床上,再把妻子拥入自己怀里才眼睛一亮地说:“对了,给你讲当年我喝街收老瓷器、老家具的故儿吧?”
孙凤娇不敢相信地偏过脸去审视丈夫:“你也像那些老帽儿似的还满大街吆喝着收过老瓷器、老家具?!”
岳贤坚定地点点头:“业!”
“噢!那就赶快吧!还等什么?!”孙凤娇马上眼睛一亮,欠起头用力在丈夫脸上亲了一下。岳贤立即幸福地笑着述说了起来……
从外观看,八十年代的北京胡同里一座座四合院还比较完整地保留着,但实际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四合院都已沦为了大杂院,只住着一家人的独门独院已成凤毛麟角,一整条胡同里未准能有两三家。于是这两三家就成为喝街收老瓷、老家具的重点关注目标。不少喝街的确实也从这些独门独院中收过路份极高的瓷器和木器。
一个骑加重自行车的外地中年贩子,操着乡音骑进一条幽深的胡同:“有老家具老瓷器的我买……有老钟老表老金笔的我买……”
在中年贩子身后,岳贤骑着辆崭新的飞鸽自行车不远不近地跟着。
中年贩子在一院门紧闭的四合院外停了下来,背靠自行车卷了根儿烟,边抽边冲着院门起劲地吆喝起来:“有老家具老瓷的我买……有老钟老表老金笔的我买……”
不远处,岳贤也停下来假装看门牌,但不时用余光扫一眼中年贩子。在中年贩子持之以恒的吆喝声中,四合院的门终于吱嘎一声开了,岳贤马上窃笑起来。一个老年妇女一脸不耐烦地从四合院内走出来:“哎!大中午的别叫个没完啦!有老家具,你出得起价儿吗?”
中年贩子忙把自行车往墙上一靠,动作极快地锁上车,之后示意性地拍拍腰,向老妇人走过去:“放心吧,钱够!花不了的!看东西吧?大姨儿!”
老妇人闪开身子,但马上又呵斥:“把烟掐了,跺跺脚再进来!”
中年贩子立即扔掉卷烟,不光跺脚还拍打几下衣服才亢奋地向院子里走去。
岳贤忙把自行车锁到电线杆上,之后激动地跑到对面一个大杂院的门道里,在这儿既得看又能及时隐蔽。没多一会儿,前方不远处的那个小院的门又开了,不等人走出来,岳贤条件反射地已蹲下身子,只用余光瞥向院门。
中年贩子先走出来,老妇人紧随其后。老妇人因为不高兴,语调更横了:“去吧!快去吧!这下踏实了吧?还跟老太太叫板钱够,花不了是吗?快去吧!记着!这以后不准再在这儿叫唤了!”
中年贩子明显不死心地磨蹭着:“别呀,大姨儿!这次钱没带够,下次我多带呀!再说了,也没您这样的,偏卖我买不了的,我看上的、买得动的您又不卖!”
“哪件儿价儿给的合适老太太都卖!都是你价儿给的不合适呀!”
中年贩子立即又去掏兜儿:“大姨儿!我今儿把身上的都掏给您,咱们先成一把!您就把那对儿稀里咣当的椅子给我就完了!不然哪天一坐再摔了您!……”
老妇人伶牙俐齿,马上打断中年贩子的话:“别给老太太这儿说丧气的!等着吧,小子!等老太太哪天扔当街你想着来捡吧!”说着已退回院子并用力关上院门。
岳贤窃笑了。一俟中年贩子悻悻地离去,岳贤立即跑出门道,来到小院门外,等中年贩子走远,又等一个行人走过去,才嗽一下嗓子,用仿佛还是美声的声音吆喝起来:“有老家具的我买……有老瓶老罐老钟表的我买……”
孙凤娇一下喷笑出来,将岳贤的讲述打断。
“您敢情就这么串街喝老货呀?!”
岳贤忍住笑反诘:“你以为呢?”
孙凤娇差点儿把眼泪都笑了出来,岳贤忍不住也笑了。孙凤娇好容易止住笑,抹着眼角儿说:“最后从那老太太那儿买着什么啦?”
岳贤坦然一笑:“什么也没买着,那老帽儿没冤枉那老太太,还真是,你看上的她都不卖,要不就说岀个天价儿!她卖的你又全看不上。”
“合着白忙活一场?!”孙凤娇又哧地笑出来。
“哪能把把得手呢?”岳贤不屑地回答。
孙凤娇马上眼睛一亮,说:“那就说得手的吧!”
岳贤马上微笑起来……
还是八十年代的北京胡同。已近傍晚,两个徒步走街串巷喝街的贩子东张西望地走来。这种贩子往往都装扮成一个主事的,一个催巴儿,为的是到时一唱一和好买东西。主事的与催巴儿的区别就是主事的手腕上吊着个胀得鼓鼓的黑皮手包,而催巴儿要不在胳膊底下夹个卷成卷儿的编织袋,要不就提个大号的旅行包。眼下跟在主事的身后的催巴儿提着个黑色人造革的旅行包,两个人走走停停,只要停下,催巴儿便怯不叽地开始吆喝:“收老瓷喽……收老瓷喽……”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岳贤推着自行车走走停停地跟着。见俩贩子拐进一条岔路,岳贤很鬼头地没有急着跟上去,而是到路边一个小卖部买了瓶酸奶,悠然自得地吃起来。将酸奶美美地吃完,岳贤这才心满意足地仍推着自行车不紧不慢地朝岔路走去。
一拐进岔路,岳贤不由得一惊:原来是个不深的死胡同。在胡同尽头,一个胖老头正抱着个楠木套站在一旁,一只超大号的粉彩大碗已经拿在了主事的手中,岳贤一个激灵,心里说:“坏了!用那么讲究的楠木套装着,必是官窑无疑呀!”此时一抹夕阳刚好照到粉彩大碗上,将大碗照得流光溢彩。“我的妈哟!这么好的彩头儿别是雍正粉彩吧?!”岳贤在心里又惊呼一声,同时已下意识地推着自行车快步走过去。
“民国仿!值不了什么!”主事的不屑地说着,把碗传给了催巴儿,“既然您拿出来了,我们就捎上!说钱吧?老爷子!”主事的说着已去手腕上摘手包。
可别急着说钱,老爷子!岳贤差点儿喊岀来,他已经不再避讳地小跑起来,自行车链条在链套里被颠得一阵乱响,胖老头受到干扰没有马上说价,而是奇怪地转看推着自行车跑过来的岳贤。
主事的也瞥一眼岳贤,马上很油滑地用身子挡住胖老头的视线,同时催促起来:“说价儿吧,老爷子!一个民国的东西,不值当留着,我们收了也是交外贸,再出口给老外瞎摆着玩儿!”
胖老头这才嗓音洪亮地说:“有人给过六十啦!”
“别开玩笑啦,老爷子!一个民国的东西,哪值那么多?我们不少给您,三十!行,我们就捎着!”主事的说着已去拉手包的拉链。
岳贤一惊之下脚底越发加快了速度,自行车由于颠簸发出更大的响声,引得买卖三人下意识又都转头看。催巴儿有所预感地忙将大碗往身后藏。胖老头明显想卖,不再去看岳贤,他嘴已张开,正待要说时,猛地传来岳贤的一声大喊:“别听他们的,张大爷!”
买卖双方均一个激灵,再次转看推车跑来的岳贤。主事的立即一扬手中的黑手包,底气十足地说:“我们是合法收购!我这儿有胜芳文物所开的收购证!”
“那你河北胜芳收去!这是北京!”岳贤毫不示弱。主事的一下语塞。催巴儿立即操着怯不叽的乡音,同时恶狠狠地将眼一瞪:“你算干嘛儿的?我们为嘛儿听你的?!老爷子!咱们接着做咱们的!”
主事的立即会意,又用身子挡住岳贤:“对,老爷子!您卖我们,也算支援国家外贸事业!咱们接着说咱们的!”
“张大爷!您卖可就上当啦!”岳贤不死心地挤上前,边说边偷着冲胖老头挤眼摇头地发出暗示。
催巴儿马上又愤然地转过身:“我说你到底算干嘛儿的?你管得着吗?”
主事的也气粗起来,用带着一股浓浓汗臭味儿的后背撞开岳贤:“这东西我们今儿收定了!说价儿,老爷子!”
胖老头没有说价,而是一哈腰拿起放在地上的楠木套命令似的转向催巴儿:“好说!先把大碗给我放里面!好,瞧你们剑拔弩张的,别再把碗给我碰喽!说你呢,赶紧着!”
催巴儿见胖老头口气严厉,只得顺从地把大碗放进老头抱起的楠木套里。岳贤贪婪地看着那只被夕阳映得流光溢彩的粉彩大碗,心脏又咚咚地狂跳起来:“不行!今儿必须得给他们搅和黄了!”岳贤在心里暗暗咬牙,同时不客气地推开总故意用后背挡着他的主事的贩子。
胖老头把装好大碗的楠木套由抱变为一只手提,之后响亮地先嗽一下嗓子,另一只手一指岳贤:“你们刚不问他是谁吗?”岳贤心虚得脸全变了形,忙冲胖老头苦笑。
两个喝街的贩子仿佛瞅出来了,马上一起蔑视地瞪岳贤。胖老头突然嗓音洪亮地说:“你们没听见他一口一个张大爷的叫我吗?我们是一个院儿住的邻居!他当然得向着我!”他马上又转向喜形于色的岳贤:“听你的,小子!大爷不卖了!”
“那就对啦,张大爷!快进院儿去吧!”岳贤掩饰不住亢奋的心情,一只手推着自行车,一只手拉着胖老头就急切地往院子里走。
主事的贩子脸全气青了:“老爷子!再加五块!马上给您点钱啦!”
岳贤一只手推着自行车,一只手拉着胖老头已经走进院子,但仍抢着说:“别废吐沫啦,没告诉你们不卖了吗?”随即忙把自行车一支,过去就将街门关了起来,并将门闩也插上,这才亢奋地笑着转过身来。
胖老头用余光瞥一眼岳贤,故意磨磨蹭蹭地继续往院子里走,岳贤忍着笑忙追进去,胖老头走到二道院的过道口才很有心计地站住。“瞧这意思你想要,是吧?小伙子!”胖老头仔细打量着岳贤开门见山地问。
岳贤一下从心里笑出来:“是这意思张大爷……”
胖老头立即纠正岳贤:“打住,我不姓张!行,小伙子!够机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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