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身穿制服的保安升起红白相间的横杆放行，一辆载着岳贤夫妇的出租车驶进小区。夫妇俩都在出租车后排坐着，岳贤明显在盘算什么，孙凤娇则贪婪地隔着车窗往外看着。孙凤娇突然转过头：“哇！这小区也太高档啦！老魏真的住这里吗？！我怎么觉得魏建国这种人应该至今住小胡同、大杂院里，而且屋里乱得全下不去脚才对呢？！”

岳贤讥讽地一笑：“别废话了，还记着昨晚上我怎么嘱咐你的那事儿吗？”

“当然记得！”

岳贤不放心地捅一下又看向窗外的妻子：“那就说说，我听听。”

孙凤娇收回目光，不屑地说：“一会儿他让咱们看他收藏的玉时，如果看到一个白玉小甘露儿，你就偷着捅我一下，我就说太喜欢这小甘露儿了……”

岳贤笑得喘不过气来了。孙凤娇顿一下，不解地质问：“你不就这么安排的吗？！”

岳贤好容易才忍住笑：“我是这么安排的没错儿，可我想买的不是做咸菜的小甘露儿，而是汉代的白玉小刚卯！”说完又乐不可支地笑起来。

孙凤娇也笑了：“哎哟，可逮着乐了！快看看吧，前面可就是七号楼啦！”她立即转对司机，“司机师傅，七号楼马上到了。”

司机从后视镜又扫了一眼打坐上车便开始又说又笑的岳贤夫妇，才说：“看见啦，您呐！”

小区都是三层的联排别墅，孙凤娇一下出租车越发充满羡慕：“每家全一至三层吗，岳贤？”

岳贤故意调侃说：“当然。不过没准儿也有只住二层，把一层和三层空出来就不住的！”

孙凤娇收回目光疑惑地问：“那为什么呢？”

“吃饱了撑的呗！”

“讨厌！”孙凤娇伸手就要去掐，但岳贤已早有防备地快步跑上台阶，他正要按门铃，身后突然传来孙凤娇提示的轻嗽声：“嗯嗯！”

岳贤奇怪地回头看，孙凤娇一只手轻捏张餐巾纸遮住半张嘴，并且眯眯着眼睛问：“我这样要是很淑女，待会儿我就总这样。”

岳贤马上戏谑地说：“唔！就这么办了！”话音未落，穿着一身像日本和服般的休闲装的老魏已将户门打开。孙凤娇的到来让老魏一愣，但老魏马上热情洋溢地招呼起来：“欢迎！欢迎！请进！请进！愿意换鞋，换鞋；嫌麻烦有鞋套儿！”之后他又提高嗓门儿冲楼上喊道：“千儿，快下来！老岳这次没带别人，终于把自己漂亮媳妇儿带了来，让我们、让我们终于不必再看相片儿，可以一睹活的为快啦！”

岳贤马上还以讥讽：“嗬！就这语言水平您还写书哪？别说、快别说了！先打听一下，老魏，小嫂子上次打电话光说您加入区政协了，可没说您也加入日本国籍啦！”

见孙凤娇笑，老魏马上转对孙凤娇：“让弟妹见笑了！我们哥儿俩见面不逗会儿贫就不舒服。”之后老魏又转对岳贤，“我说，把玉都给我带来了吧？要带来了我马上换衣服，让弟妹先这儿玩儿，咱们奔照相馆把片子拍了，晚上香格里拉。第一次和弟妹见，我得请弟妹吃大餐去！”

孙凤娇实在地脱口而出：“谢谢，可我们三点半必须得去接孩子。”

老魏愣儿全不打地马上又说：“那不正好儿吗？让你嫂子开车跟你把孩子接来，带孩子一起去！”

“不麻烦了，魏大哥！”孙凤娇赶忙又解释，“明天是孩子生日，说好了今天带他一起去订蛋糕……”

“正好儿！没有比香格里拉的蛋糕更好的了！”

孙凤娇语塞，只得看向丈夫。“别急，我一说，老魏顿时就不请咱们香格里拉了！”岳贤先稳住妻子，又转向老魏，讥讽道，“老魏，版权什么的都没谈呢，凭什么让我把玉全给你带来呀！再说露不露这个白，我也没想好呢！”

“那就饭桌上谈！”老魏先故作愤怒地假咳一下，转身便往客厅走，但马上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过身，眼睛明显一亮，又说，“对了，老岳，北京城前一阵子出了个元青花大罐的事儿，一定听说了吧？”

敏感的孙凤娇瞥了一眼丈夫。岳贤一笑，平静地说：“都上电视了，当然听说了。瞧你这亢奋劲儿，怎么？你们家腌咸菜的坛子敢情也是元青花？”

孙凤娇松下口气，暗自窃笑。老魏仍亢奋不已：“别打哈哈，我怎么听说那元青花大罐让你那狗腿子五百万买走啦！真有这么回事吗？”

“真有怎么着？”岳贤有所警觉地反问。

“靠！搁那傻东西手里多糟蹋呀！给丫加点儿匀咱们手里来呀！”老魏把眼睛瞪大到极致急切地说。

孙凤娇一怔，又去看丈夫。岳贤不屑地一笑，嘲讽道：“挺老贵的东西，别含混，别说咱们，老魏，你真想匀就给我个实底儿，我倒可以帮你问问。”

“让丫挣一百万！”老魏极干脆地说，之后又讥笑道，“我要说谢你，你肯定骂我，我就谢弟妹吧。弟妹，这事成了，以后就别再打车了，像你嫂子似的也开辆现代，不丢咱们身份吧？！”

没有城府的孙凤娇只顾着笑了。

“弟妹一笑，我就知道齐活了！”老魏马上又转对岳贤，“那我可听你信儿啦？”不等岳贤回答，老魏突然又大吼一声：“楼上的！还下得来吗？”

“来啦！来啦！”刘千千用毛巾盘着头，穿着件水红色的围裙，扯着比丈夫更地道的京片子应声从楼梯走下来，“哪儿呐？岳夫人！呦，确实漂亮！行呀，岳贤，不愧是文化人眼光，我们弟妹不光漂亮还特有气质！”

孙凤娇极淑女地抿嘴一笑：“嫂子好！”

“不对，得这样！”岳贤立即毕恭毕敬地冲刘千千深鞠一躬，“阿里嘎多狗砸一马司（日语‘非常感谢’的意思）！”

刘千千大笑起来，孙凤娇忍不住也笑了。岳贤则一点儿没笑正色道：“老魏，不开玩笑，是不是真改日本人啦？不然我们嫂子干吗也这打扮儿呀？”

刘千千笑着抢过话：“别拿我们两口子打镲啦！弟妹，我没事儿闲得正自己做头呢，来吧，让他俩研究他们的玉，咱姐儿俩上楼去。”眼很尖的刘千千一下注意到孙凤娇戴的翠耳坠和挂在胸前的辽代蜜蜡佛，又兴奋得大呼小叫起来：“弟妹肯定喜欢首饰吧？太对路儿了！我也极喜欢收藏首饰！来吧，我也让你看看我的收藏！（孙凤娇看向岳贤，征求他的意见）对了，我带你先参观一下房子吧，这是我们第三次装修了！”

孙凤娇眼睛一亮，也不再等岳贤表态便兴趣极高地四下打量起来：“是吗？我们家也才重新二次装修完。”

“哎哟，咱们装修前真该先沟通一下啦！”

看着亲热地上楼去的两个女人，岳贤讥讽地笑了。老魏误解地问：“怎么着？岳大书法家，是不是我带你也先参观一下房子？”

岳贤忙收回目光：“别别，我没兴趣，还是让我看有兴趣的吧！”

老魏马上兴奋地将岳贤让进一楼客厅。岳贤坐到巨大的沙发上还是忍不住四下打量一下后，讽刺老魏越发像暴发户了；老魏则反讽岳贤家还像老地主家似的哪儿哪儿全是老家具，之后从一溜西式书柜中拿出一摞书稿，突然又轻叹一声：“唉！你以为我真不喜欢老祖宗给咱们留下的宝贝家具哪？！没辙呀，你嫂子坚决反对，一件儿不容！我不能为这个就和你嫂子打离婚吧？！”

“那是不能！”岳贤讥讽地伸手接过老魏递过的书稿，随手往玻璃茶几上一放，又催促老魏，“书稿给我发QQ，我回家慢慢认真拜读，快拿玉！把那大收藏家的玉快全拿出来！”

老魏一下坐到岳贤侧面的沙发上，朝茶几努嘴示意：“今天只能让你见见照片儿，什么时候你把你的玉拿来，我再给你看实物。”

“也算公平，不过我还得看看有没有交换的基础。”岳贤笑了，说着伸手又拿过书稿，急切地打开：原来是一张张附在纸上的各种玉器的照片儿，纸上还标有文字说明。岳贤马上就被第一张照片儿吸引住了，照片儿上是一件做工精湛的满黑红沁的玉璜。岳贤斜觑一眼老魏，故意嗤之以鼻地哼一声。老魏马上坐不住了：“别哼，你瞪大眼好好瞧瞧！一点儿问题没有！百分百西周的！不够西周我吃了它！”

岳贤仍坚决地摇头：“这沁是台湾人新发明的一种办法染的。你拿实物来吧，我只需用一滴水给你一演示，你肯定就服气了！”

老魏不服气地立即起身，但马上讥笑着又坐回原位：“甭来这套，小岳子儿！看玉你魏哥自信得很！”

岳贤也笑了：“你非愿意蒙着，那我就没办法了！”

“不必为我操心，也别再动心眼儿，不把你的玉贡献出来，你只能欣赏照片儿！不过从照片儿你也应该能看出来什么叫大收藏家的收藏！真是件件精彩，精彩至极！”

“您这语言也太乏味，乏味至极啦！”

“老实欣赏照片儿吧！还说这玉璜，这工、这沁！不是西周是什么？实话告诉你，老先生的收藏品中最精彩的部分就是西周时期的一组佩饰，件件精彩至极……”

岳贤听到老魏说“精彩”两字时忍不住又讥讽地笑了。老魏误解了，气恼地伸手从和服般的上衣领口里取出一件用很粗的红绳系着的、厚大的玉璧展示给岳贤看：“我身上戴着的这玉璧也是老先生的，好好看看是什么时候的？对了，也看看是不是台湾人用新发明的办法染的！魏某洗耳恭听啦！”

岳贤立即笑着欠起身去看，马上无法掩饰地眼睛一亮，之后不容分说地从老魏脖子上把玉璧摘下来。玉璧双面勾云纹，一面白如凝脂，一面几乎被黑红沁沁满。

老魏突然伸出一只手在岳贤眼前晃了两晃，同时讥讽地说：“留神眼珠儿掉进去！”见岳贤没反应，他越发讥讽地说：“震哑巴了吧？怎么都说不出话来啦？”

岳贤一下站起来：“别捣乱，让我好好儿瞧瞧！”说着把玉璧拿到窗口，放在有阳光的地方接着认真看。

“允许你拿当院儿看去，没关系，弟妹在楼上呢，我不担心你拿着玉璧跑了！”

岳贤终于抬起头，心悦诚服地说：“东西真好！工好，沁也好！”

老魏马上大声地嘲讽起岳贤来：“嘁，除了‘好’还会说别的吗？这语言也太贫乏了吧，您还祖传的书法家哪！”

岳贤忍不住贪婪地笑了：“那大收藏家不会只收不卖吧，老魏？”

“正在协商，不过恐怕轮不上你！”

“东西能归您也行呀，老魏！”岳贤嘴上这么说，但仍不死心，又接着打听玉璧的来历。

老魏马上讲故事般告诉岳贤，这玉璧最早是一演员一九九五年在陕西咸阳拍戏时花三千五从地摊儿上买的，倒了几手才到这位收藏家手里，价钱也翻了一百多倍。而且老魏还告诉岳贤，他也跟那收藏家开出价来了，一百五十万以里他就决定收了。

岳贤只有苦笑了，说：“得这价儿！商周之器，确实也值这价儿！”

老魏又马上炫耀说：不是‘也值’，是远远不止！现在的那些新玉上雕的那都什么呀，还都动辄好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一个皮色儿好的籽儿料都论克卖啦，上万块钱一克！究其原因，是大多数人不知怎么鉴别老玉。瞅着吧，早早晚晚，老玉的价格也得像瓷器一样来几个飞跃！

岳贤马上调侃说：“等你老魏把如何鉴别古玉的书一出，那天就为期不远了！”

老魏从心里笑出来：“那是！那你小子还犹豫什么？还不赶快把你那黄玉牌子、汉翁仲、司南什么的拿给我，全刊登在我书上，之后肯定价格会大涨！”

岳贤应付说：“太好了！等我欣赏完，咱们再深入探讨。”之后他爱惜地把玉璧贴到自己脸上，又埋头接着去欣赏老魏已拍完的那大收藏家收的其他玉器的图片。老魏也安静下来，他斜睨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岳贤盘算起来……

孙凤娇突然独自从楼上走下来，径直来到客厅。老魏马上搭讪：“怎么，有事儿吗，弟妹？”

岳贤觉得奇怪也抬起了头。“没事儿，魏大哥。”孙凤娇略显羞涩地一笑，之后又走近丈夫笑着问：“岳贤，看看我有什么变化没有？”

两个男人同时好奇地去看孙凤娇，孙凤娇马上笑着用一个指头去指自己的眼睛，岳贤这才看出来，原来孙凤娇贴了双眼皮贴。岳贤马上摇头讥讽道：“不咋样，比肚脐眼儿强不到哪儿去！”

“哎呀，说实话！”孙凤娇不甘心地去推又埋头去看图片的丈夫。老魏看在眼里马上笑着起身：“看来得我离开，我这兄弟才好说实话。对了，忘给你们沏水了，我沏水去。”

孙凤娇一俟老魏走出客厅，立即去捅丈夫。岳贤头都不抬就说：“我不说了吗，不怎么样！”腰上突然遭妻子拧了一下，才要不耐烦地呵斥，立即又闭了嘴，因为他看见妻子紧着眨眼睛暗示他，于是用询问的眼神去看妻子。孙凤娇先用身子挡住在餐厅烧水的老魏的视线，之后压低声音告诉他，之所以急着下来，是因为在魏家二层阳台上看见了两只巨大无比、嵌满了螺钿的椅子，关键是镶嵌的图案与自家放在餐厅的那香几上镶嵌的图案一模一样！而且听老魏太太的口气，她恨不得把那俩椅子扔了！

岳贤听后将信将疑，他看一下手表告诉妻子，等他把这些玉器照片看完就走，因为今天肯定看不成老魏的玉了，所以老魏的白玉刚卯也得从长计议了，之后又呵斥妻子赶快上去把那双眼皮儿抠了。

“就不！才发现，我一变双眼皮儿，敢情这么性感！快好好看看，别不敢说实话！”

岳贤哇地作呕吐状。孙凤娇气恼地用手在丈夫胳膊上拧了一下才又转身走出客厅，走上楼梯。

魏家的房一共三层，看得出来，一楼主要围绕客厅和厨房设计的。客厅面积不小，得有四十平方米，但窗户太多，不好摆东西。厨房很新颖，开放式的，与餐厅一体，面积也不少，得有二十平方米，但不适合炒菜，更适合做西餐。衣帽间在一进楼门左手，因为与楼门相连，会有尘土。再就是保姆间和卫生间，保姆间就是间房而已，卫生间与一般单元房的卫生间比面积倒是明显大了不少，淋浴与坐便器用不透明的半圆玻璃隔断相隔，一个巨大无比的喷水莲头给岳贤留下了深刻印象，并赢得岳贤一阵由衷的叫好：“好！爽！这就对——喽——！”

老魏听后直撇嘴：“呣们装修花了八十多快九十万了，合着就这喷头落个‘对——喽——’！”

“哟！你能把喷头买对喽已经很不简单啦！”

“你快哪儿待着去吧，还不带你参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