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贤和老魏逗着闷子走上二层。刘千千正还在兴致勃勃地为孙凤娇化妆。岳贤马上夸张地嗬一声,正要接着说,话已被老魏抢过去:“先甭嗬,你就听我的,一会儿让你嫂子开车和弟妹去接孩子,顺便把我儿子也接来,之后咱们带俩小家伙儿一吃一玩儿多好!”
岳贤马上坚决地摇头:“老魏,咱哥儿俩不客气,孩子大姨已经在家准备上了,以后有机会。嗬!小嫂子!你把我这糟糠都糟蹋成什么样儿啦?”他的眼睛则急切地向阳台放着的一对满嵌螺钿的大花椅子望去。
刘千千笑着嗔怪:“别不知足啦,老岳!娶个这么漂亮、这么有气质的小太太,还好意思叫人家‘糟糠’?人家没嫌你、叫你糟老头子就念佛去吧!瞧!弟妹让我一捯饬是不是更漂亮、更有气质啦?”
岳贤已没心思和老魏太太搭话,妻子没说错,那两只把阳台占得满满的超大号的太师椅上面镶嵌的螺钿图案及用材均与自家的香几一模一样。岳贤眼珠一转,马上转对老魏试探地说:“还真一样!有点儿巧啊,老魏!这用材、做工,包括嵌的螺钿图案都跟我们家的香几一模一样。干脆,我把香几匀你,你凑一套完了!”
不等老魏表态,太太刘千千已应声大叫起来:“哎哟!我求求你了老岳!别再给我添堵啦成吗?!没看见我逼老魏把它们全扔阳台了吗?我瞅它们就堵心!”
老魏接过话:“行啦,你也别给我添堵了行吗?这不都说好了吗,我小妹要了,我催她尽快拉走不完了?”
“敢让她拉走!”刘千千突然一声大吼,把孙凤娇吓了一激灵。
明显惧内的老魏立即噤声。岳贤看到希望般地窃笑:“小嫂子,你可把我弄蒙啦!你既然这么看不上这俩椅子,干吗还不赶快让小姑子拉走呢?”
“白拿走?!我还送我弟弟呢!”刘千千气不打一处来的,马上又转对丈夫,“最后再警告你一次:别跟我耍心眼儿!”
岳贤故意跟着起哄:“你还别不服,老魏,我们小嫂子睡着了都比你醒着明白!”
两个女人一起笑起来。老魏也笑了,但马上苦起脸:“兄弟,你专玩儿家具,你又有个能和这配成套的香几,干脆你拉走配一套完了!”
刘千千眼睛也一亮:“对呀!我看弟妹对老家具也不反感。”
孙凤娇眼睛也一亮,立即去看丈夫。“说实话,我也不喜欢嵌螺钿家具,瞅着闹心!”岳贤皱起眉头,扫一眼又陷入失落的刘千千,马上一笑,“不过为朋友解决困难,做出点儿牺牲也不是不可以……”
老魏马上把岳贤的话打断,讥讽道:“关键得便宜,我替你说了吧!”
“这是所有买东西的人都要遵从的信条,没什么不对吧?”
老魏仍不无讥讽地说:“对!太对了!我还承认你玩儿瓷器、木器是专家,我望尘莫及,所以我也不开价儿了,你觉着多儿钱拉走合适,你自己说!”
两个女人同时急切地去看岳贤。岳贤一笑极油滑地说:“你就说多儿钱买的吧,尽量不让您赔钱不完了!”
老魏喟叹一声说道:“嗐,别提了,也是一发小儿,他大姨子的丈夫的姐姐的儿子,够乱乎的吧?去英国留学跟我借了两万多英镑,事隔好几年了,我都忘是两万几了,反正当时合人民币整二十五万。当时怕我不放心,把这对儿椅子押在了我这儿,说保证两年内还清……”
刘千千愤然把丈夫的话打断:“行了吧,这都好几年了,什么押呀,坐根儿就是用这俩破椅子诓走咱们两万多英镑!”
岳贤立即伸手制止老魏两口子:“二位别争,也别再说了,这椅子我要不了!”
“你多儿钱能要?”刘千千不等岳贤回答又急切地说,“你就说!没关系,老岳,我们认头、认赔了!”
孙凤娇眼睛又一亮,去看丈夫。岳贤故意不说,只是苦笑。老魏终于忍无可忍大声说道:“我说,我们已经活鱼摔死卖了,您也就不必再装模作样儿了吧?!”
岳贤掩饰内心的欣喜,调侃道:“媳妇儿,看来不递口价儿,咱公母儿俩今儿还出不去这门儿了!”
孙凤娇开心地笑了:“魏大哥两口子是实心实意要卖咱们,你也实心实意说个买价儿,岳贤。”能看岀来,孙凤娇是真动心了。
“弟妹,就冲你这话,我请你撮遍北京所有老字号!”老魏立即虚张声势地说,之后又转对岳贤,“别扯别的,先说价儿吧,爷!”
岳贤将牙一咬:“既然我太太和魏哥都这么说了,我也豁出去了!对了,魏哥、小嫂子,说价儿之前我还得说点儿别的,因为魏哥对老家具确实欠研究……”
“是一点儿不懂,我承认!说价儿吧!”老魏急切地催促。
岳贤一笑,仍自顾自地说:“你不承认也不行!中国明清硬木家具从工艺说首推大明;其次为康乾盛世时期,以宫廷家具为代表的清式家具;再以后的家具则极少有收藏价值。尊家这对椅子恰恰是清晚期的!嘘!不听我说完我绝不开价儿!”
刘千千双眼像小刀子似的盯向丈夫,老魏马上把话又咽了回去,继续低眉顺眼地听着。
岳贤讲课般地接着开讲:“中国明清硬木家具受世人推崇还有一点就是用材考究!而从用材说,主要用三种木头,有句顺口溜:叫做‘一黄、二紫、三红木’,黄指黄花梨,紫指紫檀,红木又称酸枝,酸枝还可细分为红酸枝、白酸枝,白酸枝又叫新红木,新红木也有狸斑,与黄花梨极相似,常让不懂行的或发财心切的人上当!还有一种木头也属于红木类,也被老祖宗们大量用来制作家具,就是花梨木,俗称草花梨。草花梨从材质讲在这几种硬木中属最次的……”
老魏终于忍不下去了,再次把岳贤的话打断,语气充满讽刺与不屑地说:“不用说,我这对椅子就是草花梨的呗!”
岳贤更会讥讽:“你这不懂硬木家具吗?老魏,还是你说价儿吧!”
老魏一下语塞了。太太刘千千真气了:“跟你说,你敢再说一句,我可开窗户就把这椅子扔出去!”
老魏立即转过头怒气冲冲地看着岳贤,厉声说:“姓岳的!你再不出价儿,再敢扯一句闲篇儿,我可开窗户就把你扔出去!”
孙凤娇笑了:“是够讨厌了!岳贤,没人愿意听你白话呀,快说价儿吧!”
岳贤这才收住笑正色起来:“不开玩笑,都是朋友,咱们把买呀卖的也全放一边儿,我实实在在告诉你们,如果有谁当时肯出十万块,你们赶紧让他拉走!”
老魏愣儿全不打地说:“认赔了,二十二万!”
两个女人明显没反应过来,同时看向老魏,没想到岳贤紧接着大喊一声:“八万!”
两个女人诧异地去看岳贤,老魏则失落地喟叹一声:“不说了,你那叫没诚意,才还说十万呢!”
岳贤马上正色地回答:“十万是让你卖别人,我买顶多八万!还是因为我那儿已有只香几,将来万一我不要了,因为是一套估计赔不太多。”
两个女人终于弄明白了,同时去看老魏。老魏苦笑着对妻子说:“天底下没比他更黑的了,这次信了吧?你来决定吧。”
魏太太坚决地一吼:“二十万!”
从老魏家出来,孙凤娇马上告诉岳贤,临出来时老魏媳妇儿私底下说如果真有心要就给十九万,不能再少了!见丈夫讥讽地摇头一笑,孙凤娇不死心地问:“你是觉得不值呢,还是觉得贵了?”
岳贤马上嗔怪道:“这不一回事儿嘛!啧!不让你粘双眼皮儿非粘,变傻了吧?!实话告诉你,椅子不错,只是贵点儿了!”
“多儿钱为不贵?”
“我不说八万了嘛!”
“那人家不可能卖你!”
“不卖就留着两口子闹心玩儿吧!”
孙凤娇一下笑了出来。正好一辆送完人正往小区外开的出租车从身后缓缓驶来,两口子同时招手将出租车拦下。一坐上出租车,孙凤娇便往岳贤身上一靠,撒娇地说:“人家真有点儿喜欢上那俩大椅子了,哥!真的,你说实话,那俩大椅子到底能值多少?”
岳贤思忖稍许才说:“要说起来这俩鼓腿膨牙的大椅子确实挺少见,做得真美!尺寸也真够大的,我刚拿尺一量:椅面八十七公分宽,要是从膨牙处量是九十一点五公分,快成宝座了!这么漂亮的巨形太师椅我也是第一次见!所以价格嘛……啧,因为从来没见过,所以确实不好说,反正八万买肯定没毛病!”
“哎哟,你等于没说,人家肯定也不会卖!”孙凤娇失望地坐直身子,马上想起什么似的又伸手碰一下丈夫,“对了,你总说这两口子赛着抠儿,可我觉着人家都挺大方呀!我听老魏媳妇儿说,他们两口子还资助了三个贫困大学生呢!”
岳贤马上讥讽地一笑:“现在是好点儿了,完成原始积累了嘛,而且区政协委员也不是白当的!我说他们抠儿指的是想当初!想当初老魏叫我跟他去收货,打前一天就嚷嚷到时请我喝酒,可结果到吃饭时,一毛三一两的白酒只买了一两,而且他还倒去多半两……”
孙凤娇笑了,马上又充满羡慕地问:“岳贤,老魏怎么这么有钱呀?难道都是买卖旧表和古玩挣的吗?”
岳贤瞥了一眼妻子,不屑地说:“做古玩生意的里面,比老魏干得出色的有的是,老魏只能算一般般!亲爱的,要是没有更有意义的话题,就闭嘴让我合眼休息一会儿行吗?”
孙凤娇果然不再说话了,但突然伸手扳过丈夫的脸,别有意味地眼对眼审视起来。岳贤忙笑着挣开,说:“别又犯神经!再说我也不在做古玩生意的之内!别闹了,我真累了!”他假装合上眼,实际却从眼缝斜觑,没想到孙凤娇早有准备,正越发别有意味地笑着回看他。
“真没法儿弄了!”岳贤忙把身子侧了过去,嘴上抱怨着但心里已乐开了花。
孙凤娇透着有心计的接着迅速盘算起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出手机,又亢奋地去捅丈夫,说:“差点儿忘了!快,快告诉我黄振甫的手机号!”
岳贤睁了一下眼,又马上合上,不耐烦地说:“快歇了吧,老魏刚已经逼着我给振甫打过了,没戏,黄振甫不傻,那大罐黄振甫张口就是‘少一千万没商量’。而且老魏也说了‘去他一个人的大爷去吧!’”
孙凤娇立即夸张地全身一瘫叹道:“唉!白惦记了!”
岳贤夫妇从学校接完儿子先步行了半站多地,来到物美商城,本来只为买冰淇淋蛋糕,以兑现孙凤娇的承诺。但因为岳跃爽快地答应了明天上午去故宫、下午去首博的安排,岳贤马上与儿子共同说服孙凤娇,又花九百二十块买了双岳跃梦寐以求的有减震与助跳双重功能的运动鞋。岳跃亢奋地试穿完新鞋便不再往下脱,之后趁母亲去交费时,岳跃突然搂住父亲,还在父亲脸上用力亲了一下。这久违的一吻让岳贤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眼泪差一点儿流出来。其实即便儿子不答应他的安排,他一样也会答应与儿子一起去说服妻子为儿子买这双运动鞋,脑袋里长的那个可恶的瘤子总让他有一种去日无多的感觉。
坐上出租车回家的路上,岳跃又抢着坐到司机旁边的座位上,但这次全然没有关注司机如何换挡,而是一上车便自觉地背起英语和古诗,孙凤娇则一路无语。岳贤思忖稍许,偷着碰了一下妻子,并用只能让妻子一个人听见的音量问妻子是不是心疼啦,他已经想好,如果妻子点头或默认,他就会告诉妻子别心疼,那双鞋权当父亲送给儿子的礼物。细想起来,儿子长这么大,他还从没正式送过儿子一件生日礼物呢!
孙凤娇稍顿一下后也回碰一下丈夫,将岳贤的思绪打断,孙凤娇同样用只有丈夫才能听到的音量嗲声嗲气地说:“岳贤,还想那俩大花椅子?不行我们卖件别的,把它们买了吧!”
岳贤没有回答,只是自嘲一笑便转头看向窗外。此时,窗外已是红日西沉。
当天晚上,为了向儿子展示什么叫“勤奋”,岳贤洗完澡又上阁楼继续书写起来。九点半一过,妻子连着上阁楼催了不下三次,因为儿子回来了无法为藏品注册登记,所以他应付着仍没停笔,一直到楼下悄无声息,确定儿子已回卧室并睡着了,他才停止工作,这时墙上的挂钟显示马上就十点了。
岳贤下楼后正要回卧室,突然发现电脑房台灯没有关,他进去关台灯时又发现电脑桌上属于儿子的那个抽屉也忘了锁,钥匙就在抽屉上的锁眼里插着。这种情况过去也经常有,岳贤从来都能做到视而不见,包括有几次妻子偷看儿子日记并趣味盎然地邀他也一起去看时,都被他断然拒绝。但今天,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岳贤轻轻地将抽屉拉开了,之后马上又将电脑房的房门也轻轻关上。
过了差不多有半个小时,岳贤才咧嘴笑着从电脑房出来,径直推开和妻子的卧室门。孙凤娇独自躺在床上,瞪着眼毫无睡意,还在想着那俩大椅子,直到钻进被窝的丈夫在她脸上用力亲了一下,她才回过神儿来疑惑地看着丈夫。岳贤马上笑了:“小东西是大了!日记写得真跟小大人儿似的!……”
“你把日记本给他放好没有?”孙凤娇立即提醒丈夫。
“放心,放好啦!不过我怎么觉着那个代号S像女孩儿呢?咱们是不是得提防小东西有早恋倾向啊?”
“去吧,才小学五年级,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我可是小学四年级就暗恋上我们班的大队长啦!”
孙凤娇笑了:“行啦,别吹啦!你也就是碰上我了,一看这人都奔四张儿了,还守着老妈跟老妈过,真够惨的了!得了,就牺牲自己成全了他吧!”
岳贤马上故意伸手四处找:“开关呢?我说关灯睡觉,怎么突然找不着台灯开关了呢?”
孙凤娇马上还以讥讽:“你美得就差连北都找不着啦!哎哟,不就比一般人大字写得好点儿吗?也好意思说‘我就找岁数小的!’我一直想问,您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呀?您算哪门子大人物?不就文化宫一教小朋友们怎么描红模子的嘛!”
岳贤喷笑出来,之后不可收拾地笑了个不亦乐乎。“哎哟!可占便宜啦……”孙凤娇忍不住也笑了,但马上忍住笑又苦起脸,“我不知怎么了,岳贤,刚才困得呀恨不得沾枕头就着。可一合眼,眼前又立即出现那对大花椅子,之后就开始设计那对大花椅子摆什么地方……我担心今儿晚上让那俩大花椅子给弄失眠啦!”
岳贤眼睛一亮,笑着说:“好事儿!说明我最近故事没白讲,你也开始对古玩着迷啦!好啊!要是岳跃也对古玩有兴趣,那我就彻底放心啦!”说着说着鼻子突然一酸,岳贤忍不住竟泪水盈眶起来。
孙凤娇假装没看见地忙躺平身子,为了让由于疾病而变得多愁善感的丈夫分心,孙凤娇决定把话题按自己的思路进行下去:“亲爱的,我怎么那么喜欢那对大花椅子呢?要不我们再加点儿,出十二万,看他们能不能卖给我们?”说罢她偷觑一下丈夫,还好,岳贤把泪水生忍了回去。
“上赶着不是买卖,真买也得渗渗!”岳贤仍提不起精神地回答。
“那要被别人买走了呢,亲爱的?”孙凤娇用双手拉住丈夫的胳膊撒娇地晃,以此想让丈夫的情绪从低谷走出来,但他明显仍振作不起来。“那就是没缘!收藏讲究缘分,有缘,怎么都是你的;没缘,怎么都不是你的!天不早了,明天还要出去一天,睡吧。”岳贤说完一伸手将放红木雕花茶几上的台灯关掉。
黑暗中夫妇俩都毫无睡意,继续大瞪着双眼……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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