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餐要出发时，岳贤才知道孙凤霞不和大家一起去，理由是要去做头发。岳贤马上想到昨天晚饭时说起参观故宫，他曾抱怨故宫现在收费太高，孙凤霞不会为此误会了吧？他忙把妻子拉进卧室进行解释，妻子马上亲了他一下以示奖励，“行，有进步，知道顾忌别人的感受了！”之后孙凤娇又告诉他，姐姐不去的关键原因是没兴趣，再有，姐姐已决定趁着今天清静到理发馆去做头，所以也就不必再去劝说了。

一家三口儿高高兴兴来到故宫，这是岳跃懂事后第一次来故宫，开始看什么都新鲜，每到一处殿堂，都兴奋得挤上去扒着窗子看个够。这次来故宫，岳贤是这么安排的：先走马观花，把主要殿堂和建筑领略了，再认真去看珍宝馆、钟表馆等展厅展出的珍稀藏品，如历代瓷器展等，尤其是正在隆重举行的一个海捞珍品荟萃展。但仅走了几处殿堂，岳跃便开始懈怠，岳贤以为岳跃累了，于是决定调整安排，不再观看余下的殿堂和建筑——尽管余下的殿堂和建筑都赫赫有名，像保和、中和、太和三大殿及文渊阁、文华殿、内务府、武英殿等。

岳贤先带妻子和儿子就近去参观珍宝馆，岳贤还亢奋地做起讲解员，努力去调动儿子的兴趣，但岳跃只勉强把珍宝馆看下来，再参观历代瓷器展时，岳跃已拒绝再看，光在一进馆的长椅上坐着。之后岳贤和孙凤娇连哄带劝又许诺给岳跃买个新书包，岳跃才总算把钟表馆又看下来，一出钟表馆岳跃便往台阶上一坐，把头一垂，打死也不再走一步，这次无论岳贤和妻子怎么劝说、诱导都没用了，岳跃只坚持“不想看了，走！”五个字，甚至还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泪水盈眶起来。岳贤的耐心终于彻底崩溃了……

一家三口儿高高兴兴地走进故宫大门时是八点整，因为岳贤看过手表；再出来时岳贤又抬手看了一下手表，才十点四十五过一点儿，也就是说才参观了不到三个小时！岳贤越想越气，索性甩开那娘儿俩一个人气哼哼地走在前面。岳贤的态度也明显影响到了妻子和儿子，孙凤娇和岳跃像遭到主人怒斥的小狗般无精打采地在后面跟着。将要走到马路边时，岳跃想当然地快走几步想去叫出租，才发现父亲径直向公共汽车站走去。岳跃傻眼了，充满乞求地去看跟在自己身边的母亲。孙凤娇稍顿一下，还是转身去追丈夫。

“出来玩儿，就别找别扭行吗？”孙凤娇追上岳贤马上嗔怪地说。

岳贤仍没好气儿地反问：“坐回公共汽车就叫找别扭吗？！”

“对！再说，直接到得了首博吗？”

“瞧他那倒霉样子还去什么首博！回家！”

“行啦！”孙凤娇制止丈夫再说下去，“不瞒你说，连我都快累拉了胯啦！你还别埋怨孩子！告诉你，我们娘儿俩今儿可都是陪你遛！”

“那回家不正好吗？！”

孙凤娇愤怒了：“啧！是不是说好带孩子出来好好儿玩儿一天，中午还带孩子去吃麦当劳的？！”

岳贤语塞稍许，仍愤懑不已：“那好，你带他吃麦当劳去吧，我自己去首博！”孙凤娇真气急了，立即用身子将转身就走的丈夫挡住：“你要非招得满大街人全瞅我的，你就走！”

岳贤虽然仍愤懑不已但还是停了下来，这是其书香门第的家教使然：两口子无论因为什么，都不可以在大庭广众下闹，那叫出乖露丑。再有，岳家几代人都是一脉单传，岳贤从小到大都被当成大宝贝儿，骨子里自然也就少了男人的强势。所以，岳贤没和孙凤娇谈恋爱前曾很排斥北京妞儿，就因为北京妞儿脾气大都太火暴。他曾幻想找个柔情似水、连说话腔调都软软的南方女孩儿，后来之所以能看上孙凤娇，亦是因为孙凤娇无论长相还是性情都像南方人；但婚后才知，这种北京妞儿更不得了，怎么说呢，一旦真怒了，吓死你——不信你不服软！

“既然你们对参观都这么没兴趣，何必愣挺着呢？”

见丈夫从口气到态度都有所和缓，孙凤娇也有所收敛地压低些声音说：“我可没说没兴趣吧，这还不都是你的功劳？对岳跃你也要有耐心，孩子过完今儿的生日才刚十一岁！我不信你十一岁对文物、古董就有现在这么大兴趣了！（岳贤彻底没那么大气了）再有，我再提醒你一句，今儿可是咱们岳跃生日，如果你在今天伤了孩子的心，恐怕孩子得记一辈子啊！说吧，是马上打的和我们去吃麦当劳，之后也歇差不多了，一家子再高高兴兴去首博，还是坚持犯驴，让我们娘儿俩记你一辈子，你定吧！”

岳贤的气恼转瞬便烟消云散了，他下意识去瞥不远处的儿子，岳跃已有预感地眼巴巴也正向这边张望。岳贤一下笑出来：“我脑袋还没进水呢！”说罢便转身大步走向儿子，“怎么还不叫车呀，儿子？爸爸打听了，这儿附近没麦当劳，咱们奔首搏吧，首博那儿肯定有！”

岳跃马上兴奋了，手舞足蹈地去叫出租车。孙凤娇望着与儿子一起招手去叫出租车的丈夫，极富成就感地笑了。

新首博不仅气势恢宏、极具北京特色，而且以人为本的设计理念随处可见：各种方便的中西快餐；诸多免费热水机与感应饮水器；供游人小憩的长椅也不再是点缀，隔不多远便有一组；每个展厅外的触摸屏的操作也都很简单，可以让你详尽了解你感兴趣的每一件藏品的所有细节。

岳贤也是第一次来首博，他对新首博的点点滴滴都赞不绝口。见丈夫满意、高兴，孙凤娇便也满意、高兴，只是岳跃很快又提不起精神，落在了后面。当时三口子正在集中展示皇家宫廷文物精品的展厅里。

孙凤娇看到眼里赶忙转对丈夫苦笑着说：“亲爱的，连我都真有点儿坚持不下去了！这样吧，你就在这馆里慢慢儿看，我带儿子到外面甬道两边的长椅坐会儿，再给他买点儿饮料。你一会儿不来找我们，我们歇差不多了就进来找你！”

岳贤只得无奈地轻叹口气，刚转身走又不放心地转回身叮嘱：“记着，凤娇，找到坐的地方再去买饮料。这么多人，你俩可别走散了，听见没有？”等听完妻子明确的回答，又把妻子和儿子送出展厅，看好娘儿俩坐的位置，岳贤这才兴冲冲转身而去。岳贤决定从头开始把这个展厅的每一件展品都再认真看一下，因为这个展厅是他最想看的，来之前他已上网查询过，网上也是将这个展厅作为重点着重介绍的。

不用再费尽心思地为妻子和儿子讲解，岳贤感到一阵轻松。看好的展品，于岳贤无异于是一种享受。如果可以随心所欲重新选择工作，那他首选到故宫之类的博物馆做一名研究人员，保证天天早来晚走，不会厌烦，不会泡病假，也不会计较薪酬待遇，更不会绞尽脑汁办停薪留职……突然传来的一声稚嫩的叫爸爸的喊声，把正如醉如痴看一件乾隆时期造办处做的象牙臂搁的岳贤唤回现实，他下意识抬手看一下手表，才发现时间过得真快，自己单独看展已经快两个小时了。尽管叫爸爸的是别人的孩子，但岳贤心里还是忽然牵挂起妻子和儿子，他马上往展厅外走去，即便还会独自回来接着看下去，那也得和妻子和儿子先打个招呼。

岳贤一出展厅就往事先约好的地方观望，突然一愣：只有孙凤娇独自坐在长椅上。岳贤忙快步走过去询问，孙凤娇稳稳地回答：“找你去啦，走了有一会儿了，我还以为准找着你了，你们爷儿俩又一起看起展览了……”

岳贤不等妻子说完立即皱起眉头嗔怪道：“刚不说好我要老不来找你们，你们就一起进去找我吗？你怎么让岳跃一个人去了呢？！”

“一个人去还能丢了吗？！告诉你，岳跃非要一个人去！知道吗？是给你送红牛饮料去啦！德性吧，一不高兴马上大脸一拉，连孩子都得去哄你！”

岳贤马上歉疚地笑了，转身就要去找儿子，但被妻子又叫住：“别去啦，再走岔了，你也坐这儿歇歇吧。我嘱咐岳跃了，若十分钟还找不到就回来。孩子马上说，‘如果我爸爸回来别让他着急，就坐这儿好好歇着，我保证十分钟之内回来！’你呀，一阵儿阵儿还不如孩子知道体谅人呢！”

岳贤内疚地忙辩解：“谁说的？这么精彩的展览我没看完就出来了，还不是惦记着你们娘儿俩！”

“但愿是真的！”孙凤娇说着伸手将岳贤拉到长椅上坐下。

“本来就是真的！哎！怎么紧攥着雪碧也不知给老公喝一口呀？对了，我得等着喝我儿子特意给我选的红牛呢！”

夫妻俩会心地相视而笑了。孙凤娇突然又失望地喟叹一声：“对了，岳贤，今儿故宫、首博的一通看，可怎么没见着一件跟你的收藏一样的物件啊？”

“要不怎么叫故宫、首博呢！”岳贤先笑了，马上又得意地说，“不过咱家有与故宫相近似的东西！”

孙凤娇眼睛马上一亮：“真的？你怎么早不告诉我？！”

“当然真的！当时也想告诉你，可一瞅你和岳跃那倒霉样子我就懒得理你们了！”

“讨厌！快说，咱家哪件东西故宫里有？”

岳贤立即伸手去捂妻子的嘴：“嘿！嘿！嘿！”

孙凤娇推开丈夫的手：“国家现在不是鼓励收藏于民嘛！”

岳贤讥讽地一笑：“是。可我担心的是，让周围这些来参观的人拿咱俩当神经病！”

孙凤娇才意识到，马上笑着转看四周，还好，没人注意到他们，这才压低声音又去催促丈夫，但岳贤故意卖关子坚持回家才说。正说着，岳跃回来了，他手拿红牛饮料亢奋至极地马上奔向父亲，都没顾得给父亲饮料便急切得都有些语无伦次地说：“爸爸赶快！我看见跟咱家一样的那什么了！”

岳贤夫妇立即兴奋地异口同声：“那什么？！”

“就那……哎呀！你们一看不就知道了，跟咱家的一模一样！真没想到，咱家的东西也能放博物馆展览！”

岳贤还想再问，妻子已起身并一把也将他拉起来，孙凤娇同时急切地命令儿子：“快！快前面带路，宝贝儿！如果你没看错，今儿晚上接着让你吃麦当劳！”

岳跃带父母进的还是岳贤没有看完的展厅。岳跃一只手牵着父亲，另一只手牵着母亲，兴冲冲径直向展厅深处走去。岳贤和孙凤娇才发现，原来在大展厅里面还有个特意用平板玻璃隔起来的小展厅，还离得很远，一只与岳贤放餐厅里的那只嵌螺钿香几一模一样的香几便闯进岳贤夫妇的眼帘。岳跃从父母的眼神中已感到今儿晚上的麦当劳吃定了，他先吞了一大口吐沫再兴奋地说：“爸爸、妈妈，我说得一点儿没错儿吧？！”

“不会吧，岳贤？！”孙凤娇已顾不上理睬儿子，而且不等听到丈夫的回答便首先冲了过去，她扑到玻璃隔墙上，激动地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紧贴着玻璃隔墙放在另一边的一只香几，恨不得把脸也贴到玻璃上，“没错儿，真的是一模一样啊！”

岳贤先是也惊呆了，但马上亢奋地过去碰一下妻子，煞有介事地说：“大事不好啦！快再看展厅尽里边儿吧！连老魏家的大花椅子也在呢！”

孙凤娇这才急切地把目光隔着玻璃投向展厅深处，立即亢奋得面孔都充起了血。玻璃展厅深处，一张嵌螺钿的八仙桌子两侧，赫然码放着两把与老魏家连造型带嵌的螺钿都一模一样的大椅子。孙凤娇激动得嗓子都哑了：“怎么办呀，岳贤？”

岳贤先伸手扶住妻子，连吞几口吐沫，等心脏跳得不那么剧烈了才坚决地说：“还用说吗？！当然也必须买过来，而且还得速战速决！”岳贤说完突然拉了妻子和儿子就走，又伏到妻子耳边兴奋地窃窃低语：“阿弥陀佛！老魏和把椅子抵老魏的那家子幸亏还都没来首博，但也不能渗着了！”之后又提高音量地转对儿子说，“得先回家了，儿子……”

孙凤娇激动地马上抢过话：“先让大姨带你去商场去买新书包，之后再去吃麦当劳。妈妈和爸爸有迫在眉睫的重大问题需要研究，而且还得拿出解决方案出来！”

接下来，一家三口健步如飞地往门口走，这下惹得来参观的人们全奇怪地扭头观望不已……

孙凤娇说话算话，一用钥匙打开单元门马上便喊姐姐带岳跃先去买书包再去吃麦当劳。一贯麻利的孙凤霞在卧室里渗了好一会儿才讪讪地走出来，并遗憾地宣布头发做失败了。岳贤只往大姨子头上瞥一眼便不敢再看，忙低下头去换脱鞋。

“只是太短了，关键不该把头发帘儿也铰那么短，而且也太齐了。”孙凤娇明显愣了稍许才发表意见，之后言不由衷地去宽慰姐姐，“不过还不算太失败。”突然孙凤娇发现岳跃也在换脱鞋，马上奇怪地问岳跃：“哎？儿子，你不跟大姨去买书包和吃麦当劳啦？”

“书包以后再买也成，就让大姨一会儿一个人把麦当劳给我买回来吧，大姨的头发弄得也太、太有水平了……”

岳贤再也忍不住地喷笑了出来。岳贤一笑，把孙凤娇也引得笑起来。之后，岳跃也笑了，连孙凤霞都笑了。

最终岳跃还是和大姨一起走了。孙凤霞和岳跃一走，孙凤娇便迫不及待地冲进小餐厅，去欣赏那只从没被她当回事儿的香几。经过在回来路上岳贤的一路熏陶、论证，孙凤娇对这只香几的价值已了然于胸，同时更加渴望得到老魏的那对椅子了。岳贤假装沉着地径直走进厨房去烧水沏茶，稍许，孙凤娇也来到厨房，亢奋地问：“岳贤，我真担心老魏明天也去首博，我们还是明天一早儿就先去老魏家吧？”

岳贤讥笑道：“先说，到时老魏两口子要死咬着十九万再不松口呢，亲爱的？”

“那就豁出去了，明天一早儿我就去取十九万，咱们索性带着十九万过去，一不做，二不休了……”

岳贤从心里笑出来：“傻媳妇儿，咱们若真带着十九万去，那反而买不成啦！既然你决心要那俩大花椅子，听我的，取三万定金带身上，到时还得编个小谎，说是你弟弟或你姐姐以前借咱们的，今天刚好还给咱们……”

“好，就听你的！哎？中午没吃饱是吗？”孙凤娇见岳贤把袋装燕麦片倒到平常沏八宝茶的大玻璃瓶里，于是关心地问。

岳贤这才发现自己光顾走神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