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岳贤一下盘腿坐起来：“昨儿夜里上网才知道，首博迎奥运特展上的那几件古典家具原来全部来自北海公园静心斋！让你点击北海公园和静心斋是让你加强认识：北海乃皇家园林，静心斋乃乾隆爷所建，建后为历代皇子读书之所。咱家这三件家具应为乾隆时期皇宫造办处为皇家特制之宫廷家具无疑啦！呜哇哈哈哈哈……”说罢，又亢奋地效仿京剧中大花脸的笑法大笑起来。

孙凤娇和姐姐也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这时与岳贤家的香几和摆在客厅里的那对大花椅子无论图案还是造型都完全无二的几件家具跃然出现在电脑屏幕上。孙凤霞激动地用手去指：“还真都一样，凤娇！哇噻！你们家这三件家具够上国宝了吧？！”

孙凤娇突然起身冲进客厅，双膝一跪，冲丈夫伸开双臂：“可以祝贺一下啦，亲爱的！”

岳贤也立即坐起身，伸开双臂，夫妻俩激动地拥抱到一起。孙凤霞马上感动得热泪盈眶了，脸上还挂着由衷的笑容……

之后，岳贤拿出照相机，三个人轮流坐到大花椅子上照相。孙凤娇觉得还不尽兴，马上又翻出两款旗袍、一件中式大花袄和一条花格大披肩，还找出岳贤的一件只穿了一次便没有再穿的、咖啡色带红色团花的中式丝绸棉袄。这件丝绸棉袄是岳贤五十周岁生日时姐姐岳秀送的，岳贤之所以只穿了一次，是觉得穿上太像旧时的老财主了。

三个人换上装后又乐不可支地坐在两只大花椅子上一通拍照……再之后岳贤和孙凤娇同时笑着说：“好像不来点儿夜宵不行了！”因为光惦记这对大花椅子了，这两口子从昨天开始便茶饭不香，如今如愿以偿才感觉饿了。

岳贤夫妇坐到小餐厅吃方便面卧鸡蛋时已经九点多了，孙凤霞只盛了半碗汤，因为她正在减肥，而且确实一点儿也不饿。三个人边吃边又兴奋地一同去欣赏放在餐厅一隅的香几。孙凤娇突然放下碗筷跑出餐厅，到客厅看一会儿俩大花椅子，马上又若有所思地返回。

岳贤和孙凤霞会心地笑起来。孙凤娇则一点儿没笑，透着认真地对丈夫说：“岳贤，那俩大花椅子太大，只能放客厅了。可我担心来人都要去坐，不让坐吧，又说不出口……”

孙凤霞立即抢着说：“我有办法可以不让外人坐！找单子把它们蒙起来！”

孙凤娇马上反对：“可这么好看的东西，蒙着多可惜呀！”

“这好办！”孙凤霞马上又说，“我们可以把单子叠好总放在一边准备着，没人来不蒙，只要有人敲门，马上蒙！”

孙凤娇这才眼睛一亮地点起头来：“对，就这么着了！回头我就找单子！”马上又对丈夫说，“亲爱的，也别把这么珍贵的香几再放这儿摆花儿了吧？”

岳贤立即摇头：“不行，不看着它，我吃饭都不香！”

“我的意思是把咱们当床头柜用的红木雕花茶几挪这儿来，把这香几挪咱们床头去！”

“哟哟！那更不行了，你是不是打算让我从此不睡啦？！”

孙凤娇姐儿俩又一起开心地笑了。孙凤娇重拿起饭碗，没吃两口又不甘心地放下，走过去爱惜地抚摸嵌满螺钿的香几：“反正我不同意再随便拿它当花架子了！对了，要不把它挪客厅，和俩椅子放一起吧？对了，不有那么放的嘛，岳贤，放俩椅子中间……”

岳贤仍然坚决地一摇头：“歇！你那叫糟蹋东西！这是香几，放俩椅子中间的是茶几！”

“哎！首博不也把一个跟咱家完全一样的香几放俩椅子中间了吗？！”孙凤娇一下想起来反问道。

“可首博放俩椅子中间的那个香几比咱家这香几的尺寸小，我上网才知道，还小不少呢！咱家这香几高八十八，首博展的那只高才七十五，咱家香几面儿的边长是五十一点五，首博展的那只才四十七！”

孙凤娇困惑地微皱起眉头：“说了归齐，这香几到底是该怎么摆放才为对呢？”

岳贤自负地笑了：“首博一共不摆了三个这种造型的香几吗？还有两个放玻璃展厅尽里边，在一个大条案的两头，一边儿放了一个，记着呢吧？”见妻子一下想起来地用力点头，岳贤自负地又一笑，说，“记住了，摆放条案两边才是最标准的用法！我说，你坐下，咱们先把方便面吃了再讨论别的行吗？好家伙，不够你闹心的了！”

孙凤霞马上笑了，孙凤娇这才也笑着坐下来重新端起碗……

孙凤娇不再坚持把香几放两把椅子中间，但仍坚持准备个大单子，好随时把心爱的俩大花椅子盖上。“开玩笑呢，这是皇宫造办处专为皇家打造的宫殿家具，岂是凡夫俗子们可以随便坐的？！”孙凤娇高声宣布后，雷厉风行，马上找出一对印有百子图的台布，台布还是当初和岳贤结婚时自己单位一同事送的，一直就没用，还跟新的一样，若把两块台布拼起来盖俩椅子，尺寸刚好，而且台布还是明黄色的，也颇有皇家气派。试盖后，三个人都很满意，孙凤霞自认为比妹妹针线活儿好，于是抢着将两块台布和针线都拿进自己和岳跃的卧室。孙凤娇马上一脸亢奋地也把丈夫拉进夫妇俩的卧室，她已不再满足于任丈夫给她讲漫无边际的故事，起码今天不想听，她迫切想听的是专业知识——那种可以缩短两个人距离的专业知识。通过共同收购这对大花椅子，她突然认识到情投意合对一对儿夫妻有多么的重要！她已经很久没这么热血沸腾了！

没过多一会儿，孙凤娇又飞快地跑出卧室，她先跑进厨房端出一个盛满橘子的果盘，马上又跑进姐姐的卧室。孙凤霞戴着老花镜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正用针线把两块台布缝到一起。孙凤娇不由得一愣，孙凤霞的视线越过老花镜的上缘看人的神态让孙凤娇不由得想起了母亲，她才感觉到姐姐也老了。如果不是今天，这种骤然产生的感伤一定会进一步发酵，但今天孙凤娇实在太亢奋了，所以这种骤然产生的感伤，又骤然消逝了。孙凤娇马上又恢复亢奋，说：“姐，你猜这俩大花椅子值多少钱？”

孙凤霞的视线依然越过花镜上缘瞄着妹妹：“你不是说合二十五万抵过来的吗？”

“合二十五万是当初别人抵给老魏的价钱！”见姐姐发愣，孙凤娇马上挥挥手，“算了，算了，不让你猜了，连我都没能猜对。岳贤说了，姐，这俩大花椅子可以上大拍，如果上大拍，底价应该在三百万以上，拍好了应该不低于一千万！”

孙凤霞不敢相信地瞪大双眼：“不会吧？！”

“肯定会！姐，我认为岳贤的判断还是实事求是的。如果这对椅子只是出自皇家园林，或许值不了这么多，因为了解的人太少；但现在不一样了，这次国家征调来全国各地的精品文物汇聚首博，在中国古典家具精品部分，最吸引眼球儿的就是跟咱家这三件一模一样的家具！最关键的是在奥运会期间向世人展出，这意义可就非比寻常啦，这等于向全世界推荐了这几件家具！这下明白了吧，姐？这三件家具已成为名器，咱家也有国宝名器啦，姐！”孙凤娇亢奋地把两个橘子扔给姐姐，之后一转身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孙凤娇跑进客厅，亢奋地一只手托着果盘用舞蹈的姿势连转两个圈儿，之后又特意看看那俩大花椅子，又转了个圈儿才跑进卧室。

孙凤霞目瞪口呆地看着妹妹跑进卧室，仍继续雕塑般地坐了好一会儿，才把憋在胸口里的一股气长长地吐出来，之后又有所舒缓地大喘两口气，这才想起来似的埋下头又去缝合两块台布。但没一会儿突然又传来嘭的开门声，孙凤霞一激灵，把针扎到了手指头上。

孙凤娇这次从卧室撂着蹦儿地跑出后，又撂着蹦儿地跑进厨房，岀来时手提暖壶又改成舞台步，手中的暖壶也似乎成了花篮，她透着轻盈地先跑进孙凤霞的卧室，并用戏曲道白喜形于色地大呼：“大事不好啦，大姐！”

孙凤霞再次吃惊地瞪大眼睛。孙凤娇越发喜形于色地用戏曲腔说：“你猜怎么着，大姐？连咱家那香几，就是放餐厅摆花的那香几都能值好几百万啦！”见姐姐光发愣，孙凤娇不再用戏曲腔但依然亢奋不止，继续说道：“我开始也不信，可听岳贤给我一分析，我马上不得不信了，姐！在中国古典家具中，香几属于最尊贵的器物，是专门放贵重观赏器的，而且数量最少，关键十个香几九个圆，所以方香几更是难得至极……”

孙凤霞突然呜的一声哭了起来。把孙凤娇着实吓了一跳：“姐，姐，别哭呀，咱们得高兴才对呀！”

孙凤霞仍痛哭不止：“……我跟你要过吗？从来没有吧？！……”

孙凤娇明显蒙了：“是没要过。你怎么啦，姐？”

孙凤霞越发痛哭起来：“……没要过吧，从来没要过吧？！……”

孙凤娇忙放下暖壶，上前去宽慰姐姐：“姐，你这是怎么啦？！别这样，姐！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

孙凤霞继续伤心欲绝地哭着：“……我跟你要过吗？从来没有吧？！……”

孙凤娇一下也急哭了：“姐，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当妹妹的肯定百分百尽力！”

“……我跟你要过吗？从来没有吧？！……”孙凤霞继续哭叫不止。孙凤娇也失声痛哭起来：“你要也是应该的！你是我亲姐姐呀，姐！……”

孙凤霞继续重复着哭叫：“……我跟你要过吗？！从来没有吧？！……”

感觉不对劲儿的孙凤娇突然号啕大哭起来：“……岳贤，快来呀！你看大姐怎么啦？……”

岳贤应声跑进来，急切地先上前察看孙凤霞，之后伸手在孙凤霞面前晃了晃：孙凤霞没有反应，仍双眼发直、痛哭不止，嘴里还反复说着同一句话“……我跟你要过吗？从来没有吧？！……”

孙凤娇突然恐惧地一把拉住岳贤：“我姐这是怎么啦？！她从没这么过呀！赶快去打120吧，快呀！”

岳贤顿一下才转身跑了出去，稍许嘴里鼓鼓的、还端着一个碗又跑了进来。岳贤冲上去对着孙凤霞的脸噗地一下将嘴里含着的凉水全喷过去，孙凤霞一激灵，一下停止哭叫，之后身子一歪便躺倒在了床上。

孙凤娇惊讶地去看丈夫。岳贤立即向妻子打个手势命令道：“快！凤娇！快上床把大姐的头抱起来！快呀！”

孙凤娇只得顺从地上床，跪着将孙凤霞的头抱起来。岳贤立即上前，将手中的碗送到孙凤霞嘴边：“大姐，把这药喝了再睡！快！快！喝了再睡就什么事儿全没有了！”

孙凤霞双眼紧闭，闪躲了两下，但岳贤每次都坚决地把碗再送到孙凤霞嘴边。孙凤娇看清碗里只有一碗底儿乳白色的液体，于是也哀求起来：“姐，快喝了吧，喝了咱们就睡！快！听话！”

孙凤霞终于张开嘴，但仍闭着眼睛把碗里的液体喝了下去。“行了，让大姐躺舒服了睡吧。”岳贤这才松下口气，之后慨叹着转身走了出去。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孙凤娇心情沮丧地回到自己卧室。岳贤已经宽衣躺下，心事重重地正盘算什么，他略带讥讽地先冲妻子一笑：“没那么严重！你不说大姐更年期闹得经常失眠吗？我估计主要就是失眠闹的，加上过于兴奋，所以就……我们单位过去一女的，更年期时老伴儿刚好有外遇跟她闹离婚，上着班儿和同事聊着聊着天儿突然也这么着了。那阵儿还没120呢，大伙儿马上叫来了单位卫生室大夫，我们单位卫生室大夫也像我刚刚那么处理的，立竿见影！放心吧，让大姐好好睡到自然醒，醒后就全没事了！”

孙凤娇仍狐疑地锁起眉头：“你肯定？”

“你不信也没关系，明天大姐醒了，再不好，可以再去医院嘛！……”

孙凤娇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将丈夫的话打断：“你刚刚给我姐喝的什么药，她怎么一下睡得那么死？”

“就两片艾司唑仑，我也吃了，我建议你最好也吃上两片，之后都别再烧包，都赶紧关灯睡觉！”岳贤说罢突然讥讽地笑了。

“你快睡就行了，我今天得去陪我姐。”孙凤娇说着仍一脸沮丧地转身走了出去。

岳贤看着关上的卧室门，讥讽的笑容过了好久还挂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