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2018-04-15 作者: 郑效农
第59章

第二天早上差一刻六点,岳贤便自己醒了。他按部就班地先上阁楼打坐,再下来洗漱。过去这会儿妻子和大姨子肯定在厨房里正忙着做早餐,同时也用滚开的热水把他喝的用枸杞、西洋参、乌梅、菊花、麦冬等泡的八宝茶泡上了,等吃完早餐,他就可以用一块毛巾垫着上阁楼开始一天的创作。但今天,这姐儿俩都没起,岳贤只得凑合着又吃了一盒方便面,之后自己随便倒上一缸子热水便上了阁楼。

将近十点时,岳贤端着喝干了的大茶缸走出阁楼,见楼下依然毫无动静,于是放轻脚步走下旋梯,岳跃的卧室仍房门紧闭,他不由得又去看那两把大花椅子,马上爱不够地过去,前后左右地欣赏起来。稍许,岳贤转看一眼岳跃卧室仍紧闭的房门,又轻手轻脚地走进餐厅,去欣赏那只香几,终于忍不住费力地将香几抱起来向餐厅外走去。香几体型本已硕大,四条三弯腿又都是一木整挖的,加之香几面上镶的是整块云石板心,所以分量不下四五十斤,岳贤好不容易才把香几搬到客厅里。他本想把香几搬放到两个椅子中间,但一搬椅子,无论如何搬不动了,他只好慨叹着放弃。但即使这么不伦不类地放在一起,这三件家具所呈现出的美感和气势还是让岳贤忍不住热血沸腾起来。他情不自禁地又躺倒在地,仿佛躺在草地上般地侧着身,一只手托着腮,惬意无比地欣赏起来……直到传来孙凤娇的笑声,岳贤才一激灵回过神儿来,忙欠头去看:笑声是从房门仍紧闭的岳跃的卧室里传出来的,先是孙凤娇的,一会儿又是孙凤霞的,之后又是姐妹俩一起的。

岳贤忙起身抱起香几,稳着劲儿轻手轻脚地将香几又抱回餐厅,累得脸红脖子粗,忙往大茶缸里续上水,又轻手轻脚地走出餐厅,径直走上旋梯。

岳贤坐到书案前,先用双手用力搓几下脸,又用力做几下扩胸运动,之后又用力抖两个激灵,但仍无济于事,他还是踏不下心来。这一上午他连一个条幅也没写完,而且即使写完了也得撕。“振作,岳大宝!赶快振作起来,先忘了那两把大花椅子!老天爷一定看着呢!如果因此忘乎所以得连工作都无法做了,那老天爷可就不会再眷顾你啦!”岳贤在心里大声疾呼着,之后合上双眼,手扶丹田做起腹式吐纳,试图让自己尽快安静下来。

阁楼墙上的老挂钟和客厅的苏钟在十一点半时前后脚叮当响着开始报时,孙凤娇此时刚好快步走上阁楼,看着专心致志工作的丈夫,她不由得一愣,丈夫居然没受到任何干扰地继续工作着,让她不由得心生敬佩。

孙凤娇停下脚步,就站在阁楼门口生怕打扰了丈夫,她开始仔细观察丈夫,脸上充满了温情,直到丈夫将一个条幅书写完毕才立即上前,由衷地先弯下腰在丈夫脸上亲一下:“亲爱的,我真佩服你!”

岳贤这才放下毛笔,自负地打量着妻子,说:“老天爷又一次这么眷顾我,我一定也要承受得起呀,亲爱的!福大、造化大的人一定也会命大,这可真是个好兆头啊!”

“那是毫无疑问的!呣们爷们儿从来都福大、命大、造化大!”孙凤娇马上笑了,哈下腰又用力吻丈夫一下,就势在丈夫耳边欣喜地说起来,“再告诉你个好消息,大姐什么事儿没有了,全好了,最令人称奇的是,昨儿晚上发生的事她一概不记得了!所以,大宝贝儿,你一定也只当压根儿什么都没发生,什么也别再提了,啊!”

岳贤笑了:“可以。不过,这让我觉得很内疚,亲爱的!是不是可以放大姐回去,过人家自己的安生日子去啦?……”

孙凤娇马上做出篮球裁判叫停的手势:“停!谢谢!这事儿你就不必过多操心了!今天中午您老人家跟我们一起光吃拨鱼儿,行吗?”

“当然可以!”

孙凤娇立即眼睛一亮:“太好了,那就简单了!现在你也歇了吧,咱们下去。”伸手就去拉丈夫。

“让我急着下去,有什么事儿吗?”

孙凤娇透着神秘地一笑:“您老人家下去就知道啦!”之后不由分说地将丈夫拉起来。岳贤笑着、猜测着随妻子走下阁楼。

孙凤霞已喜笑颜开地等在客厅里,在她旁边是用拼在一起的两块百子图台布完全盖住的两把大花椅子。孙凤娇马上撒开拉着丈夫的手,亢奋地快步跑过去。“当当当当!”她和姐姐异口同声地唱着,各拉着台布一角同时一掀:原来摆在客厅的雕龙小方角柜已被挪走,那俩大花椅子已贴墙而放,中间夹着原本摆餐厅的那只香几。

岳贤没再挑剔,而是眼睛一亮地脱口而出:“我靠!真太牛掰了!”

三个人亢奋地边笑边又欣赏起来。岳贤爱抚着三件家具忍不住又慨叹有声起来。孙凤娇立即碰一下孙凤霞:“快听,姐,岳贤激动得直叫板儿,要起唱呢。”

孙凤霞笑着马上去看岳贤。岳贤一点儿没笑,先感慨地嘬了两下牙花子:“啧啧!你们难道就不为这三件家具的灵性和它们之间的情感而感慨吗?”

“太玄了啊!”孙凤娇马上不无调侃地抢过话,“我可以承认你对这三件家具所有的溢美之词,但对尊家刚才的说法实不敢苟同!也可能是我的理解力太不够丰富了,你呢,姐?”

孙凤霞也灿烂地笑了:“我也是,岳贤,理解不了那么多。”

岳贤马上正色至极地说:“没关系,很正常。但等我说完,若你们仍然表示不理解,那就是问题了。”

孙凤娇又抢着说:“别转啦,再转可就掉沟里啦!”

孙凤霞马上笑出了声,孙凤娇也不无讥讽地笑起来。

岳贤完全不受影响,稳稳地一笑才说:“这三件家具过去是一套,你们对此没有怀疑吧?”

姐妹俩稍忖后笑着一起点头。

“很好!知道么,这个香几可是我小二十年前从天津沈阳道买来的,现在我居然又弄到了这两把椅子,而且还在首博发现了它们另外几个‘兄弟姊妹’!如果你们认为这还不足为奇的话,那我再提醒你们:二百五十年前它们可是曾经汇聚一堂的,而且当时乾隆帝或许就坐在这两张椅子中的一张上,在这堂家具陈放的北海静心斋听他的皇子们朗声读书的!而如今,它们其中的三个却先后聚到了我这儿!”

孙凤娇不再笑,首先叹服了:“哇!确实非常神奇,你说呢,姐?”

孙凤霞也收住笑并发自内心地说:“业!”

岳贤立即坐到一张大花椅子上,抬手轻抚着一旁的香几继续慨叹起来:“家具也有灵性,奇哉呀奇哉!”

孙凤娇姐儿俩又从心里笑了起来……

为了让姐姐彻底恢复,吃过晚饭,孙凤娇示意岳贤先自己下楼遛弯儿去,之后又以去找丈夫为由拉着姐姐三转两转来到了小区综合楼。综合楼一共三层,一层是小区老年活动站和一家小超市,二层是居委会和一家盲人开的按摩室,小区物业在综合楼的顶层。到了综合楼孙凤娇又拉着姐姐上楼,假称去物业看看最近有什么新通知没有。等到了二层孙凤霞才知晓妹妹的意图,果不出孙凤娇所料,孙凤霞马上激烈反抗起来。孙凤霞以前只有头疼、落枕才让丈夫或女儿帮着捏捏、按按,再就是去年脚崴了,被丈夫背去医院后被个五大三粗的男大夫按过一次,差不点儿没疼出尿来,为此回家跟丈夫赌了半个月的气。所以,孙凤霞坚决不听从妹妹的安排,直到孙凤娇告诉她按摩大夫是个女盲人,并保证一点儿不疼,舒服得只剩哼哼,而且小区住户来按摩享有优惠,从头到脚按摩一次才十块钱,孙凤霞的反抗才变得不那么激烈,等得知岳贤刚才提前来也已经把费用交了,孙凤霞终于不再反抗,而且感动得即便前面的白布帘儿后面是个火坑,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

按摩由头部开始,盲人女大夫既绵软又温热的手才往孙凤霞后脖梗儿上一搭,孙凤霞便知妹妹所言不虚。没一会儿,她舒服得便只想睡觉。

按摩完回来的路上,孙凤娇问她感觉如何,孙凤霞马上笑着说:“怎么感觉鞋底儿变软了?”

等回到家,孙凤娇立即张罗洗漱,之后又去陪姐姐说话。岳贤是最后一个洗的澡,洗完澡推开卧室门不禁一愣,妻子穿着睡衣、头发用毛巾裹得高高的,正对着卧室一隅放着的红木雕花梳妆台的镜子往脸上擦晚霜。不等岳贤发问,孙凤娇已笑着说起来:“按摩真管用,我姐已经睡了,咱们也走吧。”

“去哪儿?”岳贤纳闷地问。

“你说呢?”孙凤娇喜笑颜开地马上起身走向丈夫,之后牵孩子般地牵起丈夫的一只手就往卧室外走,岳贤恍然大悟,一下笑出来,妻子能主动拉他为藏品登记注册,让他既意外又亢奋不已。

两人手牵手悄无声息地走过客厅,之后继续手牵手仍想悄无声息地步上旋梯,但才上两层旋梯,旋梯便发出吱嘎的响声,两人同时用一个手指提示对方要轻一点儿,接下来走在前面的孙凤娇更加轻手轻脚,但无济于事,旋梯依然吱嘎声不止。岳贤立即拉住妻子,之后自负地示意由他走在前面,孙凤娇顺从地侧过身子,只见岳贤弯下腰,改为手脚并用往上爬,但旋梯的吱嘎声依旧,岳贤突然不管不顾地快速爬上阁楼。孙凤娇一下乐喷了,之后也不管不顾地快速跑上旋梯。

孙凤娇没想到岳贤正乐不可支地等在阁楼门口,虽然岳贤已将阁楼的灯拉亮,孙凤娇还是和丈夫撞个满怀,岳贤就势将孙凤娇揽入怀中。一阵热吻后,孙凤娇突然灵活地脱身而去:“快说吧,亲爱的,咱家还哪件家具跟故宫里的一样?”

岳贤故意苦着脸并弯着腰弓着身子说:“亲爱的,你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的,让人怎么适应得了!”

孙凤娇又笑喷了:“……已经这样了,那就、那就下不为例吧,大宝贝儿!现在可以说了吧,咱家真有和故宫一样的家具吗?”

岳贤这才直起身子,马上也亢奋起来:“哎哟,我只能用有眼无珠形容你了,这不就明摆着吗,亲爱的?哎哟,笨呐!你看我干吗?看它们呀!”说着他忍不住用手去指贴墙而放的一溜四只杌凳。

孙凤娇仔细审慎稍许,仍不敢相信地审视丈夫:“就这四个凳子?”

“业!”岳贤坚定无比地点点头说,“别又看我,傻丫头!用你美丽的大眼睛好好看看这四个杌凳,看呀!”

孙凤娇顺从地瞪大眼睛,岳贤亢奋地走过去搬起一只杌凳展示给妻子:“看看,这就是黄花梨,紫檀工,而且是四个!不是吹的,流落民间的,全世界仅此一套!”

孙凤娇惊讶得直结巴:“我、我过去、一直、真的没觉出这四个凳子有多、多好!而且……”

岳贤马上双眼一瞪地制止住妻子:“什吗?没多好?!快睁大眼睛给我好好看看吧!”说着便将手中的杌凳直接放到书案上,马上又打开台灯并举着去照:“哇!这哪是凳子,这简直就是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呀!看呀,亲爱的,看这雕满全身的回纹,这就是典型的紫檀工,这可都是手工一刀一刀一丝不苟地雕出来的呀!亲爱的,你想象一下,这得需要多少工时才能做出来;如果请现在一个工匠照这样子做一个,光工钱你看他得要多少;而且他也不可能像古人那么一丝不苟!能这么不惜工本,除了宫廷,也只有皇亲国戚能做到!所以,骤然发现皇帝、娘娘老人家的屋子里有与咱家这四只杌凳几乎一样的凳子,就一点儿不必大惊小怪了。只可惜隔着玻璃、而且凳面还用布套套着,我看不准究竟是什么木头的,但跑不了黄花梨、紫檀这两种木头,下次再去故宫,我一定带上一把强光手电!”

孙凤娇终于信服了,伸手爱惜地轻抚几乎布满杌凳全身的精雕细刻的回字纹:“别说,一仔细看,还真是巧夺天工!东西虽然不大,但皇家气派十足!”

岳贤立即又加以纠正:“别以为东西不大就不是重器!记住了,亲爱的,这乾隆时期的一套四只黄花梨、紫檀工的杌凳,在存世的中国古典家具中就是重器啦!当初周陆那厮剜着心眼儿,想从我手中弄走,就差动手抢了!哼!那厮对古家具确实比一般人理解得深一些,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那厮到了没弄到手一件真正值得总回味的物件!也幸亏如此,不然也让他捯腾到国外去了!”

孙凤娇透着聪颖地笑了:“看来我哥比周陆那厮命好多了!”

“业!关键是那厮心坏了!老天爷还是公平的,更愿眷顾厚道人!”

“那就快说吧,厚道人,咱家还有哪件东西是宫里的?”

岳贤先扑哧一声笑出来,之后眼睛一亮地说:“对了,你哥正经还有一件比宫里的还要好的宝贝呐!”

孙凤娇一下扑上去,搂住丈夫一通狂吻后再将丈夫推向一溜暗柜。岳贤开心地笑着又打开一个墙柜,之后几乎半个身子探进去,又鼓捣了好一会儿终于拿出一个小锦盒:“当当当当!”岳贤亢奋地唱着从锦盒中拿出一件红彤彤的南红玛瑙龙带钩。“哇噻!果然不同凡响!”孙凤娇立即惊呼着并向丈夫伸过手去,但马上又一本正经地说,“能让咱上上手吗,能干的?”

岳贤一下又笑了岀来:“看来开始入行了,都知道‘上手’了!没问题,只要拿住了,亲爱的!”将龙带钩交到妻子手中之后,岳贤忍不住亢奋地为妻子讲解起来:“中国自古有一种传说,就是有一种玉是红色的,《古玩指南》上有明确描述,‘其色如鸡冠者最贵,但产量太少,人间罕有,最难得之奇宝也。’据我多年考证,所谓赤玉其实就是南红玛瑙。南红几无大料,目前发现的最早的器物出土于商周大墓里,战汉贵族墓中也时有发现,但都只是我手上这种‘磨片’一种,珠子是在稍晚的年代才出现的。南红玛瑙不仅无大料,产地一直也是个谜,加之汉以后历朝历代的墓中都不见其踪影,于是有人说汉时便将可用之材全用完了。对此我不是很认同,因为你哥这件龙带钩,不少行家、包括本人都断代为唐。之后我在故宫,在乾隆帝生前心爱的小物件中又发现了一个手把件,也是件南红龙带钩,年代显然是乾隆本朝,比你哥这件南红龙带钩略大,但是有白色的石线,舍不得去了,足见南红确无大料……”岳贤说着说着突然咧开嘴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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