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2018-04-15 作者: 郑效农
第60章

“行了,明白了,乾隆爷那件龙带钩要是去了白色的石线就太小了,就没我哥这件大了……”

“业!业!”

夫妻俩会心地笑起来。岳贤首先收住笑,又亢奋地说起来:“目前市面上能见到的老南红,大多是来自藏地或内蒙古的各种形状的珠子,颜色深深浅浅,且都有磕碰和绺裂,那也备受人们的追捧,价格一路高歌猛进!但老东西毕竟有限,于是许多人开始四处寻找南红原石的产地,终于有人在长江的上游一带发现了南红的踪迹,但基本就是些碎渣子,完全没有使用价值。之后在前年又有人自称发现了有使用价值的南红原石,而且四处发消息,说要带着南红原石参加全国珠宝交易会,我特意带着我的南红手串儿和这件龙带钩去了,到那儿都不用比就看出来了,根本不是我们老祖宗使用的这种南红,新发现的所谓南红,微透、发浑,色泽也不对,是暗红色。就这样,一件用那种所谓南红做的一手把件貔貅,因为急着在这届珠宝展上亮相,那貔貅还没做完,还是件半成品,那也招得与会者纷纷递价,据说最高价出到八十多万了,而人家还舍不得出手……”

孙凤娇眼睛一亮,笑着打断丈夫的话:“说吧物以稀为贵汉以后历朝历代大墓中再不见踪影您的这件比故宫乾隆爷珍藏的那件龙带钩还好还老据不少行家包括您本人都断代为大唐盛世的赤玉龙带钩价值几何?哎哟我的妈哟,快憋死我了!”

岳贤已乐得东倒西歪了,之后忙上前从也乐得东倒西歪的妻子的手里小心地拿过龙带钩,又小心地装到锦盒中才强忍笑意地把一个指头放到嘴上:“嘘!嘘!快来造册登记吧,亲爱的!这样你就能静下来啦!”说着将碳素笔塞到妻子手里,又把笔记本打开推到妻子面前,孙凤娇这才也忍住笑。

“记吧,唐代南红龙带钩,之所以不叫赤玉仍称其为南红是因为考虑到人们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称谓……”

“不用解释了,直接说多儿钱买的,又价值几何吧!”

岳贤先用力嗽一下嗓子,骄傲地说:“嗯!一九八八年一千五百块购于潘家园,目前拍卖底价——还是保守着点儿,先写一百万吧,您呐!”

孙凤娇迅速记完,马上说:“现在讲故儿吧,这里面肯定还有故儿!”

“这里面真的没有故儿!卖主儿就是咱北京人,有七十了,从言谈举止一看就是落派不落架的主儿,张口就要价儿三千。当时人们普遍对南红还没有认识,虽然都看着好,真美,可就是都不递高价儿,最高才给到一千。我开始也只给到一千二,后来实在觉得这龙带钩太美、太少见了,咬咬牙又加了三百,最终卖主儿也一咬牙——卖我了!”

“好吧,那你就把这‘人间瑰宝’收好吧,之后告诉我咱家还有哪件东西是宫里的!”

岳贤又一下喷笑了出来:“楼上四件,再加上楼下那三件,能有七件东西为宫廷之器,尊家还不知足吗?”

孙凤娇眼睛马上又一亮:“对了,还有一件,我替你说吧。”

“哪件?”

“乾隆官窑碗呀!”

岳贤又喷笑了出来:“敢情全记着哪!我这点儿好东西敢情一样不带落的……”他边说边笑,话还没说完便已笑得咳起来。

孙凤娇也自负地笑了:“那当然了!”说着心疼地去为丈夫捶背。岳贤突然想起了什么,忍住笑,审视着妻子说:“哎?我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有乾隆官窑碗呀?”

“你本来是想瞒着我来!……”

孙凤娇原本调侃的一句话,却使得岳贤脸上一紧,一种异样的神情在他脸上一闪即逝。孙凤娇完全没有察觉到,又自负地一笑接着说:“但这次老天爷眷顾的是我,不是你!你给我讲别的事儿的时候自己说漏了!”

岳贤马上想起来了,是上次讲让吴老帮着鉴定洪宪粉彩大碗那次,无意间带出家里还存有一只乾隆官窑碗,没想到妻子竟记住了,而且居然这么沉得住气,过了这么长时间才来问他。岳贤不由得笑起来:“行,亲爱的,真是好脑子!不过,可真不是瞒你,我为什么要瞒你呢?”

孙凤娇则不再笑,并马上正色起来:“开个玩笑,何必当真?!行啦,亲爱的,快去拿咱家的乾隆官窑碗吧!对了,讲乾隆官窑碗之前也请考虑一下,这四只黄花梨、紫檀工有可能是八国联军从宫里抢出来又觉着不好带才又流落民间的皇室遗珍若上拍底价应该多少!”孙凤娇又故意一口气地问。

岳贤乐不可支地走向墙柜:“行!我这小媳妇儿真行!不光脑子够用,而且从来还都有条不紊!”说罢一下又乐弯了腰。

孙凤娇也笑了,但马上收住笑,先爱惜地把放书案上的杌凳搬下来并搬回原位,再往书案对面的二人凳上一坐,又认真地在记录本上记起来。直到传来岳贤故意嗽嗓子的声音,孙凤娇才抬起头,眼睛不由得一亮:书案上醒目的位置已端放着一对儿黄地轧道粉彩皮球花的有盖儿茶碗!

岳贤站在书案另一侧,亢奋地伸手示意:“请上眼!这叫黄地轧道粉彩皮球花茶盏,难得的是有盖儿!茶盏属使用器,所以一般盖儿都没了,就是有,基本也全残了。看见了么,这俩茶盏盖儿、碗儿全完好无损!”

孙凤娇亦惊喜地看着放书案上的茶盏,兴奋地说:“呀!敢情还是一对儿哪,而且真是漂亮无比!别客气,哥,快请坐!是先讲故儿说它们的来龙去脉,还是先说价值,多儿钱买的,现在又值多儿钱了?”

岳贤笑着坐下:“我终于知道你说‘钱’字与别人究竟不一样在什么地方了!你一说‘钱’字真就有金子声儿,真的!叮……”

孙凤娇笑了:“讨厌!问你,这对儿乾隆官窑茶盏是不是特值钱?”

“叮……”岳贤等妻子“钱”字一出口,马上又叮了一声,惹得孙凤娇又开怀而笑了:“明白了,你又大赚特赚了,不然不会这么喜形于色!接着说,这对乾隆官窑茶盏一共赚了多少?”

岳贤这才正色起来:“先纠正一下,这对儿茶盏应该是建于光绪宣统时期、官商合办的江西瓷业公司烧制的。啧!真是精细之作呀!难怪后人评价这拨儿晚清至民国早期的瓷器是中国陶瓷史上最后的奇葩!”见孙凤娇疑惑地睁大眼睛,岳贤忍不住又想笑,他接着说道:“之所以拿这对儿茶盏,主要是因为这里面有故儿;而那只乾隆官窑碗光值钱了,一点儿没故儿!怎么?还坚持让我拿乾隆碗是吗?”

孙凤娇将笔一放,故作稚气地忽闪两下眼睛:“别别,人家当然愿意听有故儿的!”

岳贤马上开心地笑出来,他先依次取下两个茶盏的盖儿,小心地码放到书案上,之后才嗽一下嗓子激动地说:“今天再给你讲一个古瓷也有灵性的故儿!”

孙凤娇兴趣盎然地一下睁大了眼睛……

那是一九八三年,岳贤在当时北京的书法圈子里已小有名气,他早已离开工艺美术厂,调到了市文化宫,最近又刚办了停薪留职,做起了专业书法家。当时全国的书法界都很活跃,经常有笔会,所以岳贤经常外出。那会儿去外地参加笔会不像现在,现在都有大企业托着,所以与会者可以动辄几大千,甚至好几万的得着;那会儿许多地方的书协才刚恢复,而且像样的企业也不多,所以所得外快并不高,一般不过两三百,有时还没钱,就得些当地的土特产,那书法家们也都乐此不疲。当时的文化界与文艺界一样,都还处于一种枯木逢春的亢奋期,何况在物质相对还比较匮乏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能带回些在北京难得一见的土特产回来也行啊!

那是盛夏里的一天,岳贤参加笔会的地点是保定。虽然这次笔会时间长了点儿,连去带回共七天,但还算不枉此行:回来时专放钱与证件的上衣兜更有内容了,去时空空的手提包,回来时也塞得鼓鼓的,都是才从地里现摘的老玉米,而且还外带三只活蹦乱跳的老母鸡。这三只老母鸡是岳贤自己掏腰包特意给姐姐捎回来的,姐姐当时怀孕就要生了,而北京那会儿要买活母鸡得天不亮就去菜市场门口排大队。

岳贤回到家已是下午,眉开眼笑的岳母当即决定,早点儿吃晚饭,之后和儿子一起去看女儿,并给女儿送活鸡和刚煮得的老玉米去。和儿子随便聊天时,岳母突然提起岳贤去参加笔会的第二天,修表老魏的儿子小魏,魏建国来过。岳母那会儿对魏建国的父亲叫老魏,但在老魏前面一般还要加上修表两字,以区别岳贤父亲另一位也姓魏的朋友。岳贤听后不由得一愣,因为去参加笔会的前一天是星期天,他去琉璃厂逛海王村时还遇上也到海王村去搂薄儿捡漏儿的魏建国,而且特意告诉魏建国第二天去保定参加笔会。魏建国明知道自己不在还来,什么意思?!岳贤疑惑地马上问母亲,不想母亲竟吞吞吐吐起来:“那什么,一聊天儿,我想起你爸爸和我那两块儿手表有两三年没戴,也没擦油泥了。我一找才想起来你每次去外面参加笔会全戴你爸爸留下的欧米茄……”

岳贤笑了,马上亮出手腕爱惜地去看正戴着的欧米茄手表:“是,笔会这种场合,表不好让人瞅不起,表要好才提气。”接着他又想当然地问:“您让魏建国给您的‘金捞儿’擦油泥去啦?”见母亲没有回答,光张罗去煮老玉米,岳贤才又略显疑惑起来,“您不放心魏建国的手艺是吗?放心吧,妈,魏建国的手艺并不比他爹差,要我说,在拾掇老怀表、老座钟上比他爹只强不弱!他爹还有修不了的时候,魏建国从来没有!实在不行他还能自己做零件,反正都能对付走了,之后高价卖出去就得!”说罢开心地笑起来。

岳母也笑了,但笑得仍有些勉强:“那什么,大宝,妈现在根本不需要再戴手表。妈早说把妈戴的那手表给你姐姐,正好儿,你爸爸的手表归你。”

“我没意见,妈。”岳贤立即表态。尽管他很清楚母亲那块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生产的18K金的方款劳力士女表,一直就没怎么戴,所以还有九成新,如今价值三四万,比父亲留下的这款带金天文台的欧米茄要值钱得多,这块欧米茄这会儿顶多卖一万左右。但母亲把劳力士表给姐姐,他一点儿不眼馋也不心疼,因为他爱姐姐,姐姐更爱他这个弟弟,包括姐夫,对他都太好了……岳贤的思绪马上又被母亲打断。

岳母先轻叹一声:“唉,可你姐姐嫌这手表太老气,偏不要!正好儿,你姐姐这次生小孩儿,妈就把那表卖给小魏了,妈把钱给你姐姐也一样呀!”

岳贤心里一激灵,马上急切地问魏建国给了母亲多少钱。

岳母满足地又轻叹一下:“你爸爸病重最后一次住院时,妈偷着跑了几家委托行,东单三羊给的最多,给了五百块……”

岳贤急得马上抢过话:“那可是七五年!‘文化大革命’还没结束,人们还不敢玩儿收藏呢!再有,最终您不也没舍得卖嘛……”

岳母宽慰地打断儿子的话:“妈知道,别急,大宝,你听妈说完的!妈实事求是都跟修表老魏儿子说了,也强调东单三羊给五百块时‘四人帮’还在台上,‘文化大革命’还没结束,人们当时还都不敢戴好表呢!修表老魏的儿子真不错,马上答应拿去争取帮着卖三千……”

“什么?才三千?!”岳贤气恼地立即将母亲的话打断,而且马上决定一会儿吃了晚饭就找魏建国把表要回来。

岳母则欣慰地一笑:“先听妈说,修表老魏儿子真是不错!拿走表第二天晚上就把钱给妈送来啦,真是不错!帮着卖了四千五,人家孩子一分没留,全给妈送来了!”

岳贤捶胸顿足,只差撞墙了……

讲述被打断,孙凤娇笑着为岳贤去胡噜胸口:“别价!别价!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怎么还要挺过去呢?!我好像听你说过,老‘金捞儿’,好的如今能卖个二三十万,对吧?”

岳贤仍耿耿于怀地推开妻子的手:“不光是钱的问题,关键没‘喂不活’那厮那么干的,糊弄到我们老太太头上来了!真是破被子——没里(礼)儿没面儿了……”

孙凤娇笑着再次为岳贤胡噜胸口:“毕竟是老黄历了,不再翻了行吗?再说,你不说给我讲个有灵性的瓷器的故儿吗,怎么又转手表上去啦?!”

岳贤仍气鼓鼓地说:“和这有关系!得让你先明白醋打哪儿酸、盐打哪儿咸!”

“行,知道了!所以,我们现在从老魏那儿逮漏儿得来一对儿国宝椅子,完全心安理得!”孙凤娇一下笑出来。

“这还不能完全算逮漏儿,应该算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岳贤说罢忍不住也乐了。

“现在可以言归正传,说古瓷也有灵性的故儿了吧?!”孙凤娇终于忍住笑去催促岳贤,岳贤也不再笑,但一丝讥讽的神情又跃然脸上……

看公用电话的赵姨十分钟内第二次用手电照着路走进岳家老宅,她瞥一眼仍黑着灯的南房,之后又轻车熟路地走到岳贤住的西房门外,抬手边敲门玻璃边告诉岳贤:那个叫魏建国的又来电话了,还是不说什么事,但这次岳贤必须去接,要不姓魏的就总不挂机,影响得别人都没法儿用电话了。

岳贤只得气鼓鼓地从西屋走出来。岳贤不愿接魏建国电话,不光因为劳力士手表的事,还因为马上就要生产的姐姐从前天开始突然发烧。孕期发烧最令人头疼,因为不敢吃药,岳母一得着信儿便急忙带上换洗衣服去伺候女儿,到今天已是第三天,姐姐体温虽已恢复正常,但又开始便秘,岳母不敢大意,只得继续陪住在女儿家。

岳贤这几天也是每天至少往姐姐家跑一趟。魏建国来第一个电话时,岳贤刚回来,所以马上没好气儿地让赵姨转告魏建国:他出差才回来,又忙又累,就不接电话了,魏建国若有急事就让赵姨代转。这等于是向魏建国发出信号:他——岳贤,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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