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岳贤审视着妻子，终于一字一句地加重语气说：“那就把那两套两居室卖了吧！应该能卖三百六七十万呢！当然，咱们也可以留一套，先卖一套。”

孙凤娇眼里的光瞬间消逝，身子也像被定格了。一时间，连时间似乎也停顿了。

岳贤终于忍受不住地用力吐口长气，同时也像把什么沉重的东西从身上一下卸了下来似的，又说：“我说完了！你也表个态吧！”

孙凤娇如梦方醒地站直身子。岳贤立即又去催促：“表态呀！”

孙凤娇冷漠至极地又看了丈夫稍许，突然一言未发地转身走下阁楼。

岳贤悻然地合上双眼。

三碗热汤冒着热气已分别被放到三块台垫上。正午的太阳照进天井，从小餐厅的窗户反射进来，刚好照到端着做好的炒饼走进来的孙凤霞的脸上。她先拉上白窗纱，再为大家去盛炒饼，她不时偷觑一下已失神地坐在餐桌旁的妹妹，她已经感觉到妹妹和妹夫在闹别扭，好模样儿的，究竟为了什么呢？孙凤霞思忖一下，正想问妹妹，已传来岳贤的脚步声，于是把话又咽了回去。

岳贤也心事很重地走进餐厅，夫妇俩一对眼神，孙凤娇极不自在地马上垂下眼帘，用小勺喝起汤来。

孙凤霞又边盛炒饼边去偷觑妹夫。岳贤略显尴尬地坐到自己总坐的位子上，假装去摆弄左手戴的南红玛瑙手串……

突然传来孙凤霞哎哟一声叫。岳贤和孙凤娇同时一惊地抬头去看。只见一只碗像活了般在孙凤霞两手之间跳了两下，孙凤霞还是没能抓住，碗先掉桌上，在桌上弹了一下，最终向地上飞落下去，顿时摔个粉碎。

岳贤极度痛苦地合上眼睛，再睁开眼睛时才发现妻子和大姨子都已经不见了。

孙凤娇和姐姐此时在隔壁厨房里相视着笑了个不亦乐乎，孙凤娇边笑边忙将厨房门关上。

孙凤霞终于忍住笑，解释说：“不能全赖我，我一看见岳贤就想起昨天晚上他讲的那个神奇的小玉人来了，真奇了怪了，那碗突然也像活了似的自己蹦了起来！你说能全赖我吗？”

孙凤娇忍住笑说：“对，不能全赖你，岳贤和那碗也各有三分之一的责任！”说罢又笑得东倒西歪起来……

姐儿俩笑得脸上的肌肉都酸涨了，才终于忍住笑。她们互相审视着为对方整理了一下笑凌乱了的刘海，才小心地从厨房走出来，走在前面的孙凤娇先往餐厅探一下头，发现岳贤也不见了，下意识又往卧室看，卧室房门紧闭，于是立即转对姐姐低声说：“饭都不吃了，看来气跑了！”

“该死，全赖我！这可咋整？”孙凤霞内疚地去看妹妹。

孙凤娇赶忙安慰说：“没事儿，等他消消气儿再把炒饼给他送去。不过，得你去送啊，姐，人家心里那劲儿还没过去呢！”

孙凤霞立即点头应允：“放心，我去，我去！”

姐儿俩说着走进餐厅，才猛然发现岳贤蹲在地上正在捡摔碎的碗片。岳贤尴尬地抬起头正想说什么，这次是孙凤娇啊地大叫一声，转身就跑，带累得孙凤霞也惊叫一声跟着转身就跑。

岳贤不由得又苦笑了……

没有妻子的打扰，岳贤安安稳稳地一直在阁楼工作到孙凤霞喊他下去吃晩饭，中途也是由孙凤霞为他送的水与果盘。吃晚饭时，他见到了一直有意躲着他的妻子，他觉得应该主动与妻子打个招呼，因为他是胜利者，因为他找到了可以让妻子免开尊口的办法，他相信妻子今后不会再烦他了。所以，作为胜利者，他理应表现出高姿态。但孙凤娇始终低眉垂眼地只管吃饭，不给他机会。那就等饭后吧，饭后他会再主动邀这姐儿俩去散步，他相信孙凤霞肯定会积极配合，而且等三人出去后，孙凤霞肯定还会为他和妻子创造一个单独在一起的机会，他相信妻子不会再老调重弹逼迫他，只要不再触及他的底线，他愿意竭尽全力去哄妻子。妻子最爱听他用怯口学外地话，一会儿他一定好好发挥一把，他知道，只要把妻子逗笑了，一切就都会恢复常态。于是岳贤窃笑着也低下头只管吃起饭来。

令岳贤没想到的是，饭后还没容他开口，孙凤霞已代表妹妹通知他，说今天晚饭吃得早，她们姊妹要去逛商场。

看来大姨子要抢先一步去做妻子的工作了，好事啊！岳贤马上高高兴兴地说：“好，你们去吧，我今天创作状态极佳，正好儿多写一会儿。”

挂在墙上的老德国钟九点整时当当地准点报时，岳贤刚好又写完一首唐诗，他先侧耳听了稍许，楼下的苏钟刚好也叮叮当当地打完点，之后便毫无声息，看来妻子和大姨子逛商场还没回来，不过也快该回来了。是继续待在阁楼上装样子，还是索性歇了，下去先把澡洗了？凭着对妻子的了解，他非常清楚，即便大姨子的工作做到了位，指望妻子回来后主动上来缠着他讲故儿的可能性应该说也没有，因为还缺少个台阶，而这个台阶必须由他来给。于是他不再犹豫，随即把毛笔在笔洗里刷洗干净，之后思忖着下阁楼先洗澡去了。

洗完澡，岳贤也为妻子找到了台阶。他迅速进厨房用奶锅做了两个卧鸡蛋，妻子爱吃稀瓤的，所以当鸡蛋八成熟时他便关上火。为了让妻子知道，他有意将抽油烟机上的照明灯打亮。之后，他关掉屋内所有的灯，马上返回卧室。

岳贤的做法很见成效，差五分十点时卧室门从外面被打开，孙凤娇显然刚洗漱完，穿着睡衣走了进来，她先关上卧室门，之后就停在门口，略显尴尬地去看丈夫。

卧室大灯关着，放在床头红木雕花茶几上的台灯发出柔和的光，岳贤戴着花镜，把头靠在垫高的枕头上正专心看书，他马上扭过头，主动示好地冲妻子一笑。

孙凤娇这才又起步上前。岳贤从心里笑出来了，他马上放下书，摘下花镜并主动向妻子伸出手去。孙凤娇接过丈夫的手，但马上将其放回被里，之后声音柔柔地带着些许歉意地说：“谢谢你为我——们做的卧鸡蛋。”

岳贤从心里笑着又把手伸向妻子，孙凤娇再次将丈夫的手放回被里，之后仍声音柔柔地带着些许歉意地说：“对不起，我来是想告诉你，人家心里的疙瘩还没有全部化开，所以，我想，我最好还是先到大姐那屋去睡，请你不要介意。”

岳贤明显顿了一下，但立即又显示岀大度地说：“没关系，我不介意。”之后近似慈祥地摆摆手：“那就快去吧，晚安！”

孙凤娇明显松下口气，但她并没有走，而是笑着又说：“谢谢，也祝你晚安！明天的事，你没忘吧？”

“明天？什么事？”岳贤奇怪地大瞪起双眼，一时真想不起来曾经计划过要在明天做什么事。孙凤娇见状淡然一笑，马上提醒说：“你还真忘了，你师傅的生日蛋糕已经为你定好了，明天去时去取就行了！”

岳贤这才恍然，立即感激地说：“谢谢！你不想着，我还真差点儿忘了……”

“我也没记着，今儿中午你出去散步时，蛋糕房主动来电话询问，因为咱们总在他们那儿定，他们都有记录……”

岳贤忙客气地说：“那也得谢谢你帮我预定！”

孙凤娇同样客气地说：“别客气。另外，我想和你商量一下，以往都是你自己去，因为你去看你师傅。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医生嘱咐不让你单独出远门儿，更不能喝酒。所以，我想问问，咱们明天什么时候出发？另外，再听听你的建议，我该穿什么衣服才合适？”

岳贤明显顿了一下才说：“跟以往一样，我明天还是下午两点多钟走，不过，这次我不准备在我师傅那儿吃晚饭了，所以，出去时间不会太长，所以你也没必要陪我去了！”

孙凤娇立即说：“噢，那也不行，我不放心！”

岳贤又顿一下，仍不妥协地说：“那这样吧，你陪我先去把蛋糕取了，这次我不坐公共汽车去了，之后你陪我打上出租，回来我保证也坐出租回来！而且回来前我还会给你打电话——咳！其实真用不着，我不在我师傅那儿吃饭，就避免了喝酒，这次来去顶多三个多小时，不会超过四小时，而且还保证回家来吃晚饭。”

孙凤娇突然格外审视着丈夫说：“亲爱的，我怎么突然觉得你好像很忌讳我跟你那个师傅见面呢？”

岳贤立即正色地坐直身子：“并不是忌讳，亲爱的！而是咱俩结婚二十多年了，你从没陪我去过，所以，这次也算了吧。喔，千万别多心，我可丝毫没有抱怨你的意思！你每次和单位的闺密们聚会，从不带我去我认为也正常至极！再有，我也不想让我师傅知道我得那个病了。即使我想让人家知道，也不会是在人家七十五岁生日那天告诉人家。嗬！这次是我师傅七十五岁的生日呢！要错过了可真罪该万死，再一次谢谢你提醒我……”

孙凤娇略显讥讽地把丈夫的话打断：“再一次提醒你我怎么可能记得你那位师傅的生日呢。你非谢，那明天取蛋糕时就谢他们蛋糕房吧！”马上又坦然一笑地说：“同意你明天的安排，晚安！”她不忘飞吻一下，才转身而去。

岳贤也下意识扬一下手：“晚安！”等门一关上，才如释重负地沉重地一下躺倒，之后毫无睡意地急剧思忖起来……

蛋糕房离岳贤家很近，出小区东门过马路没几步路就是。第二天下午才一点半，按照昨天晚上的约定，孙凤娇陪岳贤已取完蛋糕，又亲密地陪着岳贤到马路边去打车。一辆出租车刚好驶来。夫妻俩同时招手，岀租车稳稳地贴路边停下。

孙凤娇跑上一步为丈夫打开后排车门：“坐后排吧，岳贤，好放蛋糕，记着，可等你回来吃晚饭啊！”

岳贤先小心地把蛋糕盒放到出租车后坐上，自己再坐进去，马上摇下车门玻璃透着兴奋地说：“你要不放心，就按你刚才说的，四点半左右给我手机上发条短信。回吧！”

出租车稳稳地起步开走。孙凤娇又大声地叮嘱：“岳贤，回来一定也坐出租啊！”

“知道，从我师傅家一出来我就给你打电话！”岳贤高声回答着，又把手从车窗伸出去示意地挥了挥。

孙凤娇马上也抬手示意地去挥，直到出租车转过街角完全从视线中消失，孙凤娇脸上的笑容也迅速消失，她急切地拿出手机拨打起来……

孙凤霞戴着墨镜，还戴着个大口罩正站在岳贤坐的出租车转过的街角不远处的一家超市门外，她和一辆黑车车主正在说着什么，手中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孙凤霞马上边接手机边拉开一辆旧捷达汽车的车门坐到副驾驶的座位上。黑车车主是个小伙子，小伙子也麻利地钻进汽车，两个车门几乎同时嘭地关上。

岳贤坐的出租车很快地驶了过去。旧捷达先是缓缓地驶上马路，之后才加速尾随而去……

岳贤坐的出租车先上三环，再上二环，之后从官园立交桥拐出，进入平安大街，行驶过一个路口又右拐，最终在西四三条胡同口外停下来。岳贤兴致极好地提着蛋糕盒马上下车，径直拐进三条不宽的胡同，没走多远便在一个红漆小门外停下来，兴冲冲便去摁门上的电铃。显然，这是个独门独院，稍许，门从里面打开，开门的小阿姨二十出点儿头，显然认识岳贤，马上恭敬地说：“您来啦，请进！”

岳贤嘴里连说着“谢谢”走进院门，院门随即关上。这时大大方方就站在胡同口的黑车车主才朝停在不远处路边的捷达车招一下手，车门立即开了，孙凤霞仍戴着墨镜和大口罩从车上下来，匆匆走向黑车车主。

黑车车主一笑，迎上两步，说：“看见那个小红门了吧？大姐，您弟弟已经进去了，那家儿还是个独门独院儿呢！”见孙凤霞犹豫不前，车主又一笑地说：“您踏实地过去看吧，您弟弟一进去，院门就关上了。要不我替您过去？您不就是记个门牌号吗？”

孙凤霞紧张得仍有些气促地马上说：“谢谢，还是我去吧，你去着车去吧，小兄弟，我看一下门牌，咱们马上就走！”等黑车车主走向自己的捷达车，孙凤霞才快步向不远处的小红门走过去。

孙凤霞小心地顺墙根儿走到能看见小红门的门牌号便停住，格外仔细又看一下门牌，才返身又跑出胡同。黑车车主周到地已将捷达车缓缓地迎着孙凤霞驶过来，一俟孙凤霞坐上汽车，立即熟练地将车掉头，之后顺着来时的方向又加速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