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2018-04-15 作者: 郑效农
第98章

已经十点多了,孙凤娇坐在挤放在卧室一角的红木雕花梳妆台前,对着梳妆台的镜子还在用吹风机吹头,其实明显在等着丈夫。卧室门突然开了,刚刚还心情超好的岳贤拧着眉头走进来,劈头便问:“你不说岳跃数学大有进步,已经进入前十了吗?”

孙凤娇马上明白丈夫是因为什么了,于是关掉吹风机,和颜悦色地说:“所以我才决定趁热打铁,以后每个星期六上午再带岳跃去关老师给推荐的一位已退休的老教师家,给岳跃再辅导半天。那老教师退休前是特级教师呢……”

岳贤越发皱起眉头,把妻子的话打断:“岳跃每星期天不都去上奥数吗?”

“两回事!让那老教师辅导的是书本上学的基础部分,基础部分在小升初考试中可占百分之八十以上,心疼儿子了是吗?”孙凤娇飞一眼丈夫,不等丈夫回答马上又说:“用不着,才上两个班儿,累不坏岳跃。岳跃两个班儿加一块儿只不过又额外多学了六个课时,可多少孩子从星期五开始,一直到星期天晚上,时间全部占得满满的!家长也一刻不得闲地带着孩子参加完一个学习班,马不停蹄又奔往下一个学习班。因为我们属于已经彻底想明白了的,所以,我现在的做法其实只是减少了岳跃看电视、玩儿电脑的时间……”

岳贤又抢过话说:“岳跃还说以后每个星期五他都得熬夜到十二点,是吗?”

“如果他学会集中精力、抓紧每一分钟,用六个小时的时间足已完成学校留的全部功课,那他每个星期五就不用熬夜到十二点,顶多十一点就结束了。跟真辛苦的孩子比起来,岳跃已经幸福死了!再有,一星期才晚睡一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今天不再谈这个行吗?帮我揉一下肩膀来!”孙凤娇坚定地说罢,又飞一眼丈夫。

岳贤马上感觉到什么,顺从地走向妻子。

“啊,多么辉煌灿烂的阳光,暴风雨过去后,天空多么晴朗……”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岳贤踱进卫生间对着镜子用美声唱法酣畅淋漓地又唱起来。

客厅里,孙凤娇也如沐春风地边为儿子收拾书包边唱歌般地招呼:“宝贝儿,抓紧吃早点!可快七点啦!”

孙凤霞窃笑地从小餐厅走出来,先往卫生间开着的门里瞥一眼,再快速走到妹妹身旁,小声问:“岳贤告诉你寄什么东西给谁啦?”

孙凤娇马上爽朗地回答:“只要我们娘儿俩在他心目中是第一位的,他爱寄什么东西给谁,就寄什么东西给谁,我才不操那心呢!对了姐,今儿中午饭不用忙乎了,我和岳贤商量好了,邮局旁边新开张一家川菜馆,吃够一百元就送一条一斤半以上的大烤鱼,咱们中午就那儿了!”说罢马上走向厨房,又唱歌般地说:“宝贝儿,还没吃完哪?”

孙凤霞看着喜不自禁的妹妹忍不住从心里笑了。岳跃终于抹着嘴从餐厅跑出来,马上问大姨:“哎?大姨,催了半天我,我妈妈呢?”

孙凤娇拿着盛满凉开水的矿泉水瓶子从厨房走出,仍唱歌般地说:“妈妈在这儿呢,宝贝儿!就这么走了吗?跟爸爸打声儿招呼呀!”

岳跃这才想起来,转对卫生间提高嗓门儿:“大爹,我和妈妈去我们关老师推荐的老师家啦!”

岳贤立即手拿毛巾走出卫生间,脸上还湿漉漉的,精神焕发地说:“那就中午见,儿子,你是好样儿的!数学进步那么大!再加把劲儿!大爹、妈妈,还有大姨一起为你加油!”攥起拳头挥动着向儿子示意。

“对,我们都为你加油!”孙凤霞马上笑着也举起拳头。

孙凤娇也举起拳头,才要说什么,岳贤已高亢地先说出来:“一、二、三!”

三个大人立即异口同声地一起高呼:“加油!”

岳跃笑了:“大爹,你也加油!”说罢不好意思地从母亲手中拎过书包转身便走,但马上又转过身说:“对了,还有,大爹,我们十一点从那老师家出来,十一点五十肯定回来了,所以您最好十一点半就让饭馆把鱼给咱们烤上!”

“业丝儿!行,我们儿子这点太好了,不论多忙、多累,都从不耽误吃饭!”岳贤话音未落,孙凤娇和姐姐已哧地同时从心里笑了出来,岳跃也笑了。

孙凤霞忙忍住笑抢着说:“放心吧,宝贝儿!让你爸爸踏实地创作他的,大姨肯定让饭馆十一点半整把鱼给咱们烤上!”

但孙凤霞没能完成诺言,九点多钟,孙凤霞的廉价手机能吓人一激灵地响了起来,连在阁楼潜心创作的岳贤都听见了。大约只过了五分钟,孙凤霞便提着当初来时提的那个浅灰色带淡紫色方格的旅行包慌慌张张走上阁楼,一脸歉疚地来向岳贤告辞。原来,王冬的前列腺炎又严重了,而且引起尿潴留,已经被医院急诊收留住院了。

孙凤霞因要去照顾住院的丈夫而向岳贤告辞那天,从阁楼老虎窗看出去,远处,楼区街心花园那几棵国槐摇曳的树冠还浓密得像起伏的山峦,等她再提着那个浅灰色带淡紫色方格的旅行包返回时,那几棵国槐只剩光秃秃的枝条了,一堆乱柴般在寒风中瑟瑟地颤栗不止。

夕阳从老虎窗带着霜花的玻璃透进来,屋内的光线已开始有些昏暗。岳贤仍亢奋地书写着,妻子端着盘樱桃走上阁楼,岳贤没有发觉,继续写着。孙凤娇借机默默地、充满爱恋地端详丈夫。岳贤终于很帅地将最后一个字写完,这才转过头来。

“知道你又超额完成任务,吃水果!吃水果!半个小时后开饭!”孙凤娇赞许地边说边将台灯打亮,又将滑落到椅子上的羽绒服为丈夫披上。

岳贤马上将羽绒服抖回到椅子上:“阁楼比下面还暖和呢!”说着伸手一揽妻子的腰,惬意地把头靠到妻子身上。

孙凤娇马上调侃地说:“哎哟,怎么又老鸟依人上啦!”

岳贤笑了:“亲爱的,顶多再有十天吧,我的心愿就可以了却啦!”

孙凤娇忍不住马上欢呼起来:“噢!那可值得庆祝!”说罢低下头亢奋地去亲丈夫的额头。

岳贤立即仰起头,指指自己的嘴,孙凤娇反应极快地捏起一个樱桃准确地塞到丈夫嘴里,岳贤只得笑着吃起来。

“亲爱的,明天歇一天如何?”孙凤娇爱恋地端详着丈夫说。

岳贤探寻地抬眼去看妻子:“明天是何日子?”

孙凤娇先正色起来,才认真地说:“我想你应该去医院检查一下了,出院时张主治医生不说了吗?如果决定手术,要我们至少提前一个月去医院系统地检查一下!我觉得,既然决定了手术,就不要太拖了……”见丈夫默然无语,于是口气变得庄重起来:“咱们得从我大姐夫身上吸取教训了,亲爱的,前列腺炎原本算不上疑难杂症,早听大夫的,用激光把手术做了,顶多在医院住上十天半个月就万事大吉了。这倒好,生拖成了尿潴留、膀胱炎,还挨了一刀!不光在医院住了一个半月,回家又歇了小俩月……”

岳贤立刻放开妻子,神情一下也认真起来:“正好儿,正想跟你说呢,亲爱的,王冬刚上班,你就又把大姐叫来,忒不合适啦!人家王冬也需要妻子照顾呀!再说……”

孙凤娇抢过话:“还用你说吗,亲爱的?再有,谁说王冬上班去啦?是单位安排王冬到三亚疗养去了,今天一早儿走的,得走四个星期整整二十八天呢!”

岳贤顿了一下,仍表示出关切地说:“王冬不是还得天天喝中药吗?”

“疗养院都能解决,我问过我姐了,也代表我姐再次向你表示感谢,谢谢你在百忙中还抽时间数次陪我去医院看我姐夫!现在还是说你吧,亲爱的,天气预报说后天有四五级大风,之后便是大降温,我们还是明天就去医院吧?”孙凤娇用手去胡噜丈夫的面庞,亲昵地又说:“想着晚上刮刮胡子!”

岳贤明显顿了一下才拿开妻子的手,正色地说:“现在认真听一下我的想法,亲爱的!再有十三四天岳跃就该放寒假了,我的工作那时肯定圆满结束了!我想我们三口儿去南方轻轻松松地好好旅游一次!不跟旅游团,就我们三口儿!从上海、无锡、苏州、杭州一直玩儿到海南!之后回北京再把年过了,最后再去医院拜会张主治医生去!”

孙凤娇完全不打愣儿地说:“完全同意你的想法!不过这之前,我们最好还是抽空儿去医院全面检查一下。听话,大宝贝儿!”不容丈夫再说,孙凤娇已俯下身动情地去亲吻丈夫……

孙凤娇拿着片子挽着岳贤走进张主治医生办公室,张主治医生刚四十出头,但头发已经明显稀疏了,他正在整理着上一个病人的病历,一抬眼马上认出了岳贤,故意一笑地说:“怎么又搀上啦,大书法家?”

岳贤才意识到妻子一只手正挽着自己的胳膊,忙推开,并一笑地说:“没有,一直什么事儿没有,好人一样!”

孙凤娇赶忙也一脸尊敬地说:“是,张大夫,从上次您给诊治完一直都非常正常!”

张主治医生调侃地马上说:“我光诊了,可还没治哪!怎么?决定让我治啦?”

孙凤娇马上笑看丈夫:“张大夫问你呢,决定没有啊?”

岳贤略显犹豫地一笑:“想再绷绷,张大夫,另外也想请您再看看刚照的片子,那小东西会不会没了呢?我最近一直都特别的好!”

张主治医生故意虚张声势地说:“是吗?那可太好了!省得开颅了!快拿给我瞧瞧!”接过片子,马上插到灯箱上认真观看起来。

孙凤娇脸上现出企盼的神情。岳贤则心虚地咽口吐沫,心脏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

张主治医生终于转过目光,苦笑一下才说:“非常遗憾!那小东西依然活蹦乱跳地长在那儿!看来不施以武力清除,肯定会赖着不走!而且还可以肯定地再告诉二位,这小东西不会因为落户在书法家脑袋里就与他长期和平共处!”张医生的目光由岳贤脸上扫过,之后停留到孙凤娇的脸上。

“岳贤……”孙凤娇立即连声音都颤栗了。

岳贤明显又咽了口吐沫,才故作镇静地说:“张大夫,过了春节,您初几上班?”

张主治医生马上明白了,他坐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翻看稍许工作日志,又略想了一下,才说:“从初六到初十,我随时可以恭候您的大驾!但过了初十,三月底之前的手术我就全排满了。不过在年前如果您想通了,只要提前一个星期通知我,我都愿意为您安排。最后再强调一下,没人知道那个小东西下一分钟要干什么!我可是认真地又提醒你们一次了啊!”

张主治医生的最后一句话显然起了作用,岳贤的脸色一下变得极难看,马上坐到张主治医生办公桌旁的凳子上,乞求地说:“张大夫,我还是想拖到明年,明年阳历二月二十八号是我和妻子的结婚纪念日……”

“我很愿意!”张主治医生马上说,但话锋立即又一转:“但是,我也必须说实话,我无法预知也无法控制那个小东西让它同意!曾经有个漂亮的美国女孩儿,一再要求容她举行完婚礼,度过蜜月再来手术,因为她觉得脑瘤与她和平相处已经二十多年了,肯定会再与她和平相处一个半月,结果婚礼前一天晚上脑瘤破裂……所以,如果你一定要一拖再拖,我只能说,我们一起祈祷吧!”说罢别有意味地又去转看孙凤娇,才发现孙凤娇已经泪流满面了,于是赶忙说:“哎哟,也没有那么严重,我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想提醒你们千万莫心存侥幸,既然决定做了,就尽早不尽晚……”

此时岳贤家里的孙凤霞也正坐立不安地一会儿凭窗远眺,一会儿在屋里来回走溜儿,突然发现随黄花梨雕龙小方角柜一起挪到餐厅的苏钟显示已经十一点过五分了,她决定还是主动给妹妹打个电话,一是问问岳贤的检查情况,一是问问妹妹到底回不回来吃午饭。因为妹妹一早走时说了一句,有可能从医院出来后两口子去遛趟商场,所以中午饭让孙凤霞不必特意等他们。妹妹还说:“检查结果一出来,我马上打电话给你,姐!”“不用来电话,来什么电话,岳贤肯定还那样儿!”孙凤霞当时立即制止地说。但现在孙凤霞又嗔怪起妹妹不该不给她来电话了。孙凤霞不再犹豫,坐到客厅沙发上,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电话熟练地去按妹妹的手机号,话筒另一边很快传来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孙凤霞顿一下,又熟练地改按岳贤的手机号,同样传来关机的提示。看来岳贤还在检查。孙凤霞松下口气,放下话筒,马上起身走进厨房,她决定不管妹妹和妹夫回不回来吃午饭,她都把够三个人吃的馄饨包出来。

孙凤霞包完馄饨出来,又急着去看餐厅的那座苏钟,苏钟显示十一点四十五,孙凤霞稍顿一下,决定再等十五分钟,整十二点时若妹妹还不来电话,那她再主动给妹妹打个电话,于是又在屋里走溜儿起来……

苏钟和阁楼上的挂钟在十二点时前后脚叮叮当当地开始打点报时,孙凤霞又开始去按妹妹的手机号,她沉下脸,已想好抱怨妹妹的话,但话筒传出的仍是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孙凤霞又皱起眉头飞快地去按岳贤的手机,话筒传出来的同样是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孙凤霞马上忐忑地胡思乱想起来:十二点都过了,岳贤不可能还没检查完呀!可两口子为什么还关机呢?莫非出什么事啦?能出什么事呢?坏了,岳贤脑袋里长的会不会不是什么“动脉畸形血管团”,而是个恶性肿瘤,是癌呢?……孙凤霞的脑子一下全乱了,她起身冲进卧室迅速去穿外出的衣服,她决定马上打车赶到医院去,当她正在手忙脚乱地穿衣时,放在床头柜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把孙凤霞吓了一个激灵,她马上恐惧地认定岳贤这次去医院检查又发现了新问题,不然妹妹不会拖到这会儿才来电话。她忙扔下正穿的外套,但又恐惧地不敢把手伸向话筒,而是急促地先默念起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求佛祖保佑我妹夫和我妹妹一家吧!”念罢才拿起话筒:“喂、喂?”孙凤霞紧张得嗓子全哑了。

电话另一头顿了稍许才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犹犹豫豫的问话声:“是岳贤家吗?”

孙凤霞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想当然地认为对方是妹妹提起过的主治医生,那个从海外归来的姓张的大夫。主治医生都亲自把电话打家里来了,可见岳贤的病严重得已去日无多了。“对,是。您、您是张主任吗?”孙凤霞紧张得声音都抖了起来,并将张主治医生错叫成了张主任。

电话另一头那个陌生男人明显又顿了稍许,才转而声调严厉地问:“你是谁?”

孙凤霞急得快哭出声儿来了:“我、我是孩子他大、大、大姨,岳贤倒是怎么啦?您有什么话尽管跟我说吧!”

电话突然断了,话筒中传出“嘟嘟嘟……”的忙音。

“喂?喂?怎么断啦!喂?喂?”孙凤霞真的哭出声来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回过神儿,忙放下话筒,急切地等着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来。但电话迟迟没有再响,孙凤霞手足无措地又起身在屋里四处乱转起来:“看来是出事了!凤娇,关键时候你得挺住啊!你倒是先来个电话呀!咳!那个姓张的大夫怎么也不再来电话了?这不急死人了吗!”孙凤霞终于崩溃地从客厅又跑进卧室,一下扑到床上歇斯底里地失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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