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2018-04-15 作者: 郑效农
第100章

第二天早晨,岳贤与孙凤霞吃完早饭,孙凤娇仍极沉地睡着。快九点了,孙凤娇才如沐春风地端着果盘儿来到阁楼,当时岳贤正在一丝不苟地整理已书写完成的一张张作品,他把写在宣纸上的作品全部拿来,高高地码放到已腾空的书案的一头,把不满意的作品挑选出来,随便往一旁的南官帽椅的靠背上一搭,满意的作品则仔细码放到书案的另一头……孙凤娇眼睛马上一亮,敏感地说:“大功告成了,是吧?”

岳贤掩饰不住地笑了,正想说什么,孙凤娇已把果盘随手一放,之后扑上去搂住丈夫没头没脑地亲了起来,岳贤很享受地任妻子亲着……孙凤娇把最后一个吻投到丈夫的眉心间,才喘息着说:“这不已经都完成了吗?亲爱的,你那天怎么说还得用十三四天呢?”

岳贤掩饰着亢奋,说:“有些不满意,还需重写。比如你有几次跟我使小性儿犯小脾气,弄得我夜里没睡好,白天晕头涨脑,写的东西自然就不能要!”

孙凤娇忙犯嗲地说:“喔喔,对不起了,大宝哥!不过你个大老爷们儿……”突然又改用京戏中的道白说,“也该大人大量才是呀!”

岳贤一下笑了出来,突然想起昨晚的事,问道:“对了,昨儿夜里你和大呆到底谁更拧来着?”

孙凤娇不笑了,咬牙切齿地说:“这死嘎巴儿的!到了就是不接我电话。刚才一睁眼,我又给他手机拨了一个,他又开机了,可仍拒接,而且马上又关了机。甭忙,今儿夜里接着见!”

岳贤虚张声势地冲妻子作起揖来:“哟哟!求你了,忘了这碴儿,别再跟这傻东西较没味儿的劲了,成吗?不管怎么,当初我父亲病危多亏了大呆和他兄弟……”

孙凤娇这才释然地吐口长气,但马上又耿耿于怀地说:“成,我可以不再跟他较劲!但你得保证从此这傻东西的电话你一律听都不听。”

岳贤说:“那有什么不成的?成!”

孙凤娇马上示意地向丈夫伸出小拇指,岳贤讥讽地一笑也伸出小拇指与妻子拉钩,同时抢着说:“拉钩儿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就让他变小狗!成了吧?”

“还有!”孙凤娇马上抢过话,“你现在歇会儿,得给人家讲个好听的故儿才成!”

岳贤哧地又笑出来,但马上收住笑,亢奋地说:“正想也告诉你呢,刚才我一边挑选写得不满意的作品,一边把我的收藏整个儿在脑子里也过了一遍,你猜怎么着?还真是该注册的一样儿没落,都注册了!”

孙凤娇先一顿,马上夸张地又用眼神飞一下一旁的红木多宝槅,再飞向老虎窗下隐藏着的一溜暗柜,并用京戏道白说:“除了多宝槅里摆的,那儿可还有满满一柜子的瓶瓶罐罐呐,相公!”并用兰花指指向老虎窗下。

岳贤哧地笑了岀来,但马上说:“我让你整体注册了呀,亲爱的!我不告诉过你吗,那柜子里的盘碗瓶罐和多宝槅里摆的,虽然卖不出大价儿,但唐、宋、元、明、清,包括汉绿釉、唐三彩、辽三彩、法华器,等等,中国各时期的瓷器、陶器都有了!是特意留给咱们儿子岳跃的!我希望岳跃能继续传下去,作为一个中国人,尤其男人,不认识、不懂得中国瓷器成何体统!再有,当你跟我耍小脾气时,我已经把里面的每件物品都贴上了标签儿,注上了年代,等没事时,我建议你不妨也拿岀来看看,学学……”

“嘟!”孙凤娇又用兰花指一指丈夫,继续用京戏道白高声将丈夫的话打断:“还没完没了了!人家说过注册两字儿吗?人家的意思是这么些个宝贝,肯定有许多有意思的故儿在里面呐!”

岳贤很有意味地一下笑出来。孙凤娇马上眼睛一亮,说:“我说有故儿吧?”

岳贤明显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压低声音问:“你估计大姐这会儿不会上来吧?”

“看来还是好玩至极的故儿!”孙凤娇亢奋地差点儿跳起来,马上又压低声音说:“放心,大姐又在忙乎你最爱吃的咖喱饭呢,今儿一上午肯定都没工夫上来了!来吧,故事篓子大哥,快开讲吧!”生怕丈夫反悔,又扑上去,搂住丈夫鸡啄米般地亲了起来。岳贤终于不再犹豫,挣开妻子向老虎窗下的一溜暗柜走去。

岳贤掏钥匙打开的正是能够让岳跃成为一个称职中国男人的那个暗柜。很快,岳贤便拿着一只青白颜色的青瓷撇口碗,碗中还放着一只同是青白颜色、一拃多高的青瓷瓶走回来。孙凤娇这次已盘腿坐到地板上,她亢奋地一边审视岳贤手里的碗和瓶一边急切地去拍地板,示意岳贤也坐到地板上:“来吧,亲爱的,坐累了我们还可以躺下。”

“可惜,我待会儿给你讲的一点儿都不浪漫,而且还会让你全身血管喷张,别说躺,只怕连坐都坐不住了呢……”不等岳贤说完,孙凤娇已惊悸地坐直身子,同时又马上自我宽慰地说:“大白天,我什么都不怕。”

岳贤一下笑出来,但马上又收住笑,盘腿坐到妻子对面的地板上,才开门见山地说:“要想让我讲故儿,先得再学点儿知识!”说着把放在碗中的瓶拿起来放到一旁的地板上,再把碗递到妻子手里,又假嗽一下嗓子,才正色地说:“好好看看它的釉色,亲爱的,这就是著名的宋代影青瓷!是宋人南迁后在景德镇仿北方定窑烧造出来的一个新品种,口沿与定瓷一样,因为是覆烧,也都不上釉,具体烧成年代应该是一一二六年之后的南宋时期。”

“这是出土的吧?”孙凤娇岀于直觉突然问道。

“对!”岳贤顺口回答,边说边又拿起放一旁的青瓷瓶伸向妻子,孙凤娇竟被吓得一抖,同时身子下意识地往后就躲,岳贤忙把青瓷瓶护到怀里,笑得浑身乱颤起来。

“讨厌吧……”孙凤娇也笑了起来,之后收住笑说:“你不就想吓唬我吗?那好,”猛然亮开嗓门儿就喊,“姐……”

岳贤立即也提高嗓门儿抢着喊:“用我们帮着做饭吗?”

夫妻俩一下又都笑起来。马上传来孙凤霞嘹亮的回答:“不用!一会儿下来吃就行啦!”

岳贤赶忙先收住笑说:“不闹了,亲爱的,向勤劳无私的大姐保证,我真的没有想吓唬你的打算,是你自己误会了,真的,不信你往下听!”

“你想吓我也没用了,我已经有思想准备了!”孙凤娇说着坐直身子但仍警惕地斜睨丈夫。

“你现在的神态怎么像一只正偷食的鸡,被冷不防不知打哪儿飞来的一砖头砸身上之后的神情呢!”岳贤又小心地把青瓷瓶护到怀里再开心地边笑边说。

孙凤娇也笑了:“看来今天你讲不了了吧?”孙凤娇终于先忍住笑说,但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好吧,好吧,开讲!保证接下来都认真地讲,但开讲前,我想把这琵琶形青瓷盖瓶和你手里的影青刻花碗作个比较,让你从釉色与胎土上认认、看看两者间有何区别,可以吧?”

岳贤直到妻子正色地点下头,才小心地用双手护着,再次将青瓷瓶伸向妻子。孙凤娇会意地也加着小心地将手中的碗与瓶放到一起,比对着仔细观察起来。

“我怎么觉得这碗和这、这噼里啪啦瓶的釉色一样,没什么区别呢?”

孙凤娇话音未落,岳贤已强掩着亢奋说:“是琵琶盖瓶,亲爱的!我给它起的名儿,因为我觉得它的器形跟乐器琵琶的形状近似,加上有盖儿,所以叫琵琶盖瓶比较准确。现在你再看看它和你手里拿的碗的胎土有什么区别啊?”说罢将瓶底翻过来。

孙凤娇马上将手中的刻花碗也翻过来,用没上釉的碗底小心地与琵琶盖瓶的底足凑到一处,之后认真观察起来。稍许,果断地抬眼去看丈夫并肯定地说:“这两件器物不光釉色一样,胎土也一样,所以如果这碗是南宋影青器,这琵琶盖瓶也应该是南宋影青器!”

“好吧,先给我吧!”岳贤不露声色地先把影青碗要过去,之后起身将两件器物小心地都摆放到迎面的多宝槅上,再故作失望地叹息着重新坐到妻子对面。孙凤娇沉不住气地刚想问,岳贤突然扑过去,搂住妻子也鸡啄米般地先在妻子脸上狂亲一通后才亢奋地说:“亲爱的,你基本已出师了,能看出这碗和瓶都是南宋影青器了!我现在,马上,将围绕这影青琵琶盖瓶所发生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如实讲给你,以示对你的天资、聪慧以及无与伦比的悟性给予鼓励和表彰!”

“行啦,拿出实际行动来吧!”孙凤娇从心里笑着,期待地马上坐直身子。

岳贤亢奋得眼睛直闪亮,马上说起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影青琵琶盖瓶是我八四或八五年在白桥鬼市买的,当时的收藏圈里还没几个人知道或见过南宋影青瓷。宋影青瓷是八七年前后随着江西大兴水力才大量出土的,同时还出土了大量龙泉瓷。开始只是小批量岀现在北京地摊儿上,价格都挺贵,动辄数百甚至上千元,而当时人们的月工资带奖金全算上才百十元,所以只有少数人才收得起……”

孙凤娇实在忍不住,又催促起来:“行啦,我知道您是少数买得起中的一个!快进入正题吧,我求求您了,我叫你心肝儿贝比(英文‘宝贝’的意思)了,成吗,亲爱的?”

岳贤自得地笑了:“好吧,剪断截说,当时那南蛮子要价儿一千,逛白桥的不下万人,但无一人肯掏兜儿,一是嫌贵,一是还吃不准,递价儿的也不少,但最高给到四百,你哥那天去得晚了点儿,但后来居上,张口递价六百,最后八百块成交!等你哥买完可了不得啦,先是整个白桥都轰动了,之后整个琉璃厂都轰动啦!当时喜欢收藏的都逛琉璃厂,琉璃厂一轰动,整个北京的收藏圈儿也就都轰动了!‘有人慧眼从白桥买走了元青花啦’一时成为收藏圈儿爆炸性新闻。据说,下个鬼市,整个白桥人满为患,每人都惦记着去买元青花……”

孙凤娇再次将岳贤的述说打断,不是催促岳贤进入正题,而是发现了问题:“停!停!先别自以为是啦!您老人家编乱了吧?这琵琶盖瓶是宋影青,不是元青花!这瓶是素的!连个青花毛儿都没有啊!”

看得出来,岳贤有意让妻子把话全讲完才眉飞色舞地一下站起来,并高叫一声:“NO!我说NO!亲爱的!谁说这瓶是素的?”说着已过去从多宝槅上把盖瓶又取下来,并示意地将盖瓶在手中一转,盖瓶一侧赫然呈现出用釉下青花书写的“百子千孙”四个楷书大字。

孙凤娇一时惊呆了。岳贤亢奋地马上又说:“因为当时看影青器太少,加上那会儿人们已都知道元青花珍贵,所以外面一传,让我也自认为从地摊儿捡漏儿买到手一对儿元青花,而且还是立件儿!”岳贤说“一对儿”和“立件儿”时都有意加重些语气,之后别有意味地笑着又飞一眼妻子。孙凤娇敏感地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问:“什么?莫非还是一对儿吗?”

岳贤又哧地笑出来:“我这媳妇儿真聪慧!就是一对儿,亲爱的!”

“哇噻!”孙凤娇亢奋地朝丈夫伸开双臂,但岳贤没有投入到妻子怀中,而是唉声叹气起来。孙凤娇又瞪大眼睛,急切地问:“您老人家不会过于高兴,高兴过头了,就乐极生悲,结果摔碎了一只吧?”

“真有前瞻性!可惜呀,当初买这对儿瓶时不认识你。”

孙凤娇被岳贤说得明显有点儿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了。岳贤马上很有意味地又苦笑了:“咳!要认识你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万宝祥拿走找所谓高人鉴定去了,之后也就不会有摔碎了一只的问题了。万宝祥这厮看瓷器当时在北京收藏圈儿里着实有一号!对了,我好像也跟你说起过万宝祥这厮的为人吧?”

孙凤娇愣儿全不打地马上说:“他跟那个陆铁城一个是狼,一个是狈!而且‘文化大革命’时还挑头抄过吴老的家!”突然反问:“哎?你守着吴老,干吗不让吴老帮你看呢?”

岳贤不好意思地一笑,说:“那什么,想搞明白了再拿给吴老看,想讨吴老的欢心,也想让吴老夸自己一句不是。买回家仔细一研究,突然感觉这对儿瓶的釉色与胎土,和我不久前同样花高价买江西人的一大一小两只宋影青魂瓶的釉色和胎土如出一辙……”

孙凤娇眼睛一亮,抢过话:“亲爱的,这瓶不会是宋青花吧?”

岳贤亢奋地又抢过话:“这瓶要是宋青花那更了不得啦!中国青花瓷的烧造年代有明确纪年款的是元代末年的至正年。有人认为青花瓷的烧制年代是唐代,因为唐三彩大量使用了钴蓝料,但唐三彩非瓷器乃陶器。所以,元青花目前还是被公认为是最早的青花瓷。所以,发现了宋青花,还是完整器物那还了得啦!中国陶瓷史都得重写啦!所以,当万宝祥那厮闻讯追我家来,我当时把这瓶也像刚才让你看那样,先捂住釉下青花‘百子千孙’四个字给他看,万宝祥不愧是文物局科班儿培养出来的,他全不打愣儿马上就说是宋影青!但等我露出釉下青花这边儿再让他看时,他马上也惊着了,立刻提出带专家到我家里鉴定。”岳贤突然又苦笑了:“这对儿瓶不有出土之嫌么,你哥历来胆儿小,而我又太想搞明白它们的准确年代了,所以,最后,总之就让万宝祥拿走找专家去鉴定了。万宝祥说好三天内保证毫发无损给我拿回来,但第四天已经晚上了,他都没露,我真坐不住了,晚饭都没吃好,锁上西屋门正想去找万宝祥,这小子刚好也到了,我当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两个盖瓶他只拿回一个,说另一个让他老父亲不小心给摔碎了,作为赔偿他把预备好的四百块钱硬往我手里塞。我当然不可能收了,就坚持说摔碎成什么样儿了,您总得让我看看吧!那厮说行,只是他托人修补去了,得修补完才能拿回来让我看……”

孙凤娇愤然抢过话:“你就让他走啦?之后他是不是就不理你啦?你当时就应该让他带你去修的人家看去!”

岳贤讥讽地一笑:“吾妻所言甚是!我也不信另一只瓷瓶让他老父亲摔碎了。如果他老父亲真把一只瓷瓶摔碎了绝不是他现在这种轻松表情。不过我当时确实气蒙了,等他走了,才越琢磨越不是味儿,这不等于明抢吗!我决定直接去他家,如果他老父亲和他一起说瞎话,我当时的想法也是让他带着一起去为他修复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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