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电话突然响起来。孙凤娇姐儿俩又同时一个激灵，停止歌唱，孙凤娇扔下包了一半的饺子，抢着飞奔到客厅，先看一下座机的来电显示，才松了口气，拿起话筒，懒洋洋地说：“振甫吧？有事儿吗？”

孙凤霞这才也松下口气，但仍关切地边包饺子边竖起耳朵去听。孙凤娇顿一下才不冷不热地说：“医生已安排好岳贤去医院住院治疗，现在正让他服一种药静养，所以一般没特别重要的事就不让他接电话了……”

阁楼上。放在书案一旁地板上的电话铃声丝毫没有影响到岳贤，他仿佛压根儿就没听到似的继续饱蘸墨汁，专心致志地书写着……

客厅里。孙凤娇微皱起眉头，她感觉到了黄振甫明显不想放弃通话似的在没话找话：“嫂子，我昨天本来想好了过您那儿，可媳妇儿突然重感冒，到医院又是化验又是打点滴就没能过来。那什么，又有一特大新闻，听我俩伙计说，大呆媳妇儿傍的原来就是我们过去住一胡同的老街坊洪达远！宝哥一直还托我打听洪达远的下落呢，这次真有了！转告宝哥吧，嫂子。对了，嫂子！公安局没找宝哥了解情况吗？”

孙凤娇想起丈夫事先嘱咐过的话，于是立即说：“没有啊！找你了解啦？”

黄振甫马上也说没有：“找我干吗？我又没跟大呆媳妇儿傍着！跟洪达远更是得有三十多年没见过了，估计跟那厮挨大街上走个脸对脸都认不出来了。”

孙凤娇明显想结束通话便转移话题：“是呀，那什么，还和太太忙着你们的汽车配件儿生意哪？”

“没有，生意不行，我都懒得过问了！那什么，有个朋友又拉我去接手个出租车公司……对了，嫂子！以前想买我元青花大罐那位，不知还有兴趣没有啦？”黄振甫终于停止绕来绕去，说岀了正题。

孙凤娇的神情立即为之一振，语调一下也高起来：“兴趣应该还有，就是你要的价钱太高了！别太贪啦，振甫，挣一百万行啦！”

“嫂子，五百万的投入，只挣一百万确实少点了，而且我还得谢您个十万、二十万的……”

孙凤娇亢奋地抢过话：“你少谢我点儿也行呀！怎么，振甫，想明白啦？不死攥着不撒手啦？”

“啧，是真想留着，将来卖个千八百万的！可惜，咱腰还不算粗，挺不住了！这一想接手出租车公司，还就得把它出手，咳！嫂子，能跟宝哥一起帮兄弟再说说吗？让那位大款给兄弟再加点儿，这事儿就算成了！”

孙凤娇越发亢奋了：“我和岳贤可以帮你说，没问题！但如果人家仍坚持就出六百万，你卖是不卖？”

话筒里先传出黄振甫痛苦的叹气声：“咳！那也卖了吧，谁让咱急等钱呢！不过，嫂子，如果真就只给六百个，那兄弟也只能谢您十万啦！”

“咱们好说，振甫，那我可就当真事儿跟人家谈啦？”孙凤娇说着亢奋至极地坐到沙发上。

“谈吧，嫂子，兄弟肯定不会让您白忙活！那兄弟就等您谈完再找别人啦？”

“对，对，你当然得等我谈完再找别人！拜拜！”孙凤娇生怕黄振甫变卦似的赶忙挂上电话。之后转看关切地也来到厨房门口听的姐姐，不由得心花怒放地笑了。

“什么好事儿？”孙凤霞敏感地问。

“天上掉馅儿饼般的好事儿！姐，办成了再跟你细说！”孙凤娇说着已亢奋地拿起茶几上的电话本起身向卧室走去。

“你不会现在就去抢那大馅儿饼吧？”孙凤霞马上笑着调侃。

孙凤娇转过身一下又笑出来：“我哪儿也不去，姐！只需打个电话，这大馅儿饼没准儿就到手啦！对不起，姐，我得关上门，一个人冷静冷静再打！”说罢激动得还打个冷战。

孙凤霞马上被传染，先浑身一紧，等到妹妹将卧室门嘭地关上，她才将冷战打出来。

阁楼上。岳贤不受干扰地一直在书写，直到接到一个电话后才无心再写，于是放下笔。稍许，传来孙凤娇和孙凤霞交替唱歌儿般地召唤声：“饺子熟啦！吃饺子啦！”此时岳贤已逆着光、剪影般站在老虎窗下，似乎在练气功并已经入静。

孙凤娇和姐姐又交替召唤两次后，突然异口同声地喊：“饺饺、子子、熟熟、啦啦……”

一直毫无反应的岳贤这才苦笑地转过身匆匆向楼下走去。他略带讥讽地从旋梯下来，步入客厅，径直走向餐厅，经过厨房时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一盖帘包好的饺子已放在燃气灶旁，可厨房里却没有人。

岳贤又来到餐厅门口，不由愣住了，餐厅也空无一人，连餐桌都空空如也。他奇怪地转过身，望一眼房门紧闭的两间卧室，有所感觉地马上假咳一下。斜对着的电脑房的门出人意料地突然开了，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孙凤娇腰里系着长长的花丝巾，一手拽着一头儿边唱边舞地进入客厅：“八月桂花遍地开，鲜红的旗帜飘呀飘起来，张灯又结彩呀，张灯又结彩呀，光辉灿烂创造新世界……”

孙凤霞一手拿着笊篱、一手拿着汤勺边唱边扭着秧歌也走出电脑房：“锵锵，起锵起，锵锵锵锵，起锵起，锵锵，起锵起，锵锵锵锵，起锵起……”

岳贤由讥讽而一下也乐得合不拢嘴了。孙凤娇一直唱着、舞着来到岳贤面前，且神采飞扬地毫无停止之势：“……八月桂花遍地开，鲜红的旗帜飘呀飘起来……”

岳贤终于忍住笑，说：“行啦，亲爱的！你不总说钱不到手、饭不到口等于瞎扯吗？”

孙凤娇这才立即停住，惊讶地转看姐姐：“奇怪！他好像知道了！”

孙凤霞马上也停住，同样现出奇怪的神情。

岳贤略显不屑地说：“你和老魏刚通完电话，老魏马上就拨通了我的手机，亲爱的！”

孙凤娇明显一惊，马上问：“他变卦啦？”

孙凤霞也担忧地瞪大眼睛去看岳贤。岳贤又讥讽地一笑，才说：“目前还没有。不过我还是提醒你，别高兴太早。没说吗，钱不到手、饭不到口等于瞎扯！”

孙凤娇如释重负地出口长气：“哎哟，吓死我了！看来不能和你谈了，净吓唬人玩儿！姐，煮饺子吧！”

“得令！今后岳跃上下学再不用打的啦！”孙凤霞又乐得合不拢嘴赶紧跑进厨房。

孙凤娇装不下事，马上又转对丈夫兴奋地说起来：“我定的后天上午九点半，老魏和振甫都来！振甫带着那件元青花大罐来，老魏见到大罐，就把第一笔款两百万打到振甫的卡上，之后，大罐老魏不拿走，就放咱家。七天之内老魏会把另外四百万分期也打入振甫的卡里。振甫告诉我款已付清，我再把元青花大罐交给老魏！黄振甫已经同意，并保证不会变卦！老魏也保证从咱家拿走元青花大罐前先和我一起去车市把那现代汽车买了……”乐得一下流出口水来，忙笑着用手去擦。

岳贤夸张地学东北话说：“哎呀妈呀！不至于的吧！”

孙凤娇朗朗地笑出来。

岳贤继续用东北话讥讽地说：“别笑啦！早告诉你了，收藏圈儿的人长毛儿都比猴儿精。你现在的方式，纯属鼓励买卖双方甩大鼻涕似的把你甩一边儿去呢……”

“怎么会呢？”孙凤娇明显不信。

岳贤仍用东北话说：“咋不会！后天两人在咱这疙瘩一见面儿，黄振甫肯定马上会在心里说‘哎呀，妈呀！说了半天，买主儿敢情认识啊’！老魏只要一挤咕眼儿，黄振甫立即会说不卖了。你拦得住吗？拦不住吧！之后两人私底下接着谈去了，你别说不知道，即便知道，拦得住吗？拦不住吧！”

孙凤娇语塞稍许，才悻然地说：“我倒不担心老魏……”

“告诉你，我最担心老魏！”岳贤不再用东北话，正色地说。

“不会吧？老魏从开始就委托咱们代他找振甫谈啊，他要想甩开咱们，早就私下找黄振甫去啦！”

“对，是，老魏主动还提出谈成了送你辆汽车呢！谁承想您真想要啊！”

孙凤霞已坐上水，马上关小煤气，又表情庄重地来到厨房门口倾听。孙凤娇仍不愿相信地摇头一笑：“既说到这儿了，我倒确实有点儿担心黄振甫了，后天两人一见面，黄振甫一看原来买主儿就是魏建国呀，他一旦变卦，还真不好办。但我相信他们都不会那么干！你其实只是想提醒我……”

岳贤马上打断妻子的话：“停！先停！还是先说说你凭什么相信他们都不会那么干吧？”

“因为他俩都跟你是发小儿呀！”孙凤娇说完就笑起来。

岳贤正色至极地一下提高嗓门儿说：“记住喽，亲爱的，进入收藏圈儿，就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我亲二舅宁可得罪亲外甥也要把那拨儿高翠卖给外人，不就因为多收少收一千块钱嘛！”

孙凤娇彻底语塞，稍顿，明显起急地问：“那你说怎么办才保险不会出岔儿？”

“要我说，先稳住振甫，告诉他，那十万不急，先尽着做生意，生意做起来再说。”岳贤说罢城府极深地一笑去审视妻子的反应，见妻子认真在听，岳贤立即收住笑，正色地接着说下去：“老魏向来说大话使小钱儿，要想让他到时不冲振甫偷着挤咕眼儿，现代车咱最好也主动说不要了，因为要也白要，他根本不可能给你！但也不能白帮他，你听我的，这样，老魏后天来时肯定人五人六地又夹着他的鳄鱼皮手包，他手包里总放着一串儿十八子的南红玛瑙手串儿，个个儿珠子都滴溜儿圆，跟我手上这串南红玛瑙一块儿都是从一个到琉璃厂送货的甘肃人那买的……”

孙凤娇瞥一眼丈夫手腕上带的那串南红玛瑙，马上不屑地抢过话：“你这串南红玛瑙现在不才值五六万吗？”

“业！可我这是‘切片’，也有叫‘磨片儿’的，当时挑才六块钱一片，不挑才五块钱一片，可老魏买的是珠子，挑是六十块钱一粒，不挑五十块钱一粒的，我俩都是挑的，老魏这十八粒当时就比我这十八粒磨片贵出了十倍。现在想起来还挑什么呀，把那十好几大串儿，够三四百粒老南红，全包圆儿就对了！现在可发了大财了！”岳贤下意识瞥一眼来到厨房门口关切在听的孙凤霞，转而别有意味地说：“再好好想想我介绍我那件南红龙带钩时是怎么说的吧，亲爱的！”

岳贤最后这句话才真正起了作用，孙凤娇眼睛一亮，马上说：“先说，老魏那十八粒南红珠子现在价值几何？”

岳贤向往地又咂下嘴：“啧！现在嘛，没个十万八万的想都甭想！因为南红玛瑙太热了！都是明价了！所以建议你就要老魏这串手串儿，老魏或许也就忍痛割舍了，因为老魏当初买时毕竟才花了六百……”

孙凤娇马上很是别有意味地笑了：“谢谢你的建议，亲爱的！不过我和岳跃还是希望能有辆汽车，哪怕比现代差点儿也行。”之后又故意眼睛一亮，说：“对了，为了防止老魏变卦，后天我主动提出要个比现代便宜些的汽车，能再帮着建议一下还有什么牌子的汽车可以考虑吗，亲爱的？”孙凤娇说罢脸上越发呈现出一种很有意味的笑容。

岳贤马上看出来了，价值十万八万的南红珠子不仅没能打动妻子，而且还让妻子对他提建议的动机都产生了怀疑。岳贤明显顿了一下，但仍不死心地说：“再好的车，过个十几年也就报废了，但十几年之后老魏那串南红手串儿不知又翻多少倍了，估计到时都可以换辆宝马或大奔了！”

“行了，不再说了，亲爱的，去等着吃饺饺吧！”孙凤娇咧开嘴继续很有意味地笑着步入厨房，把丈夫独自晾在了客厅里。

吃饺子时，孙凤娇和姐姐快乐得不时都笑出声儿来。岳贤则始终心事重重地低头不语，他第一个放下筷子，突然冲又高兴得哼唱起来的妻子讥讽地一笑，之后别有意味地频频摇头，并长叹一声才起身走出小餐厅。岳贤独自正想上阁楼，被追上来的妻子一把拉住，孙凤娇强压住笑意说：“亲爱的！你是不是担心在警察眼皮子底下做这事不太好？”见岳贤不置可否地偏过头去看屋顶。孙凤娇马上又说：“我也想过，可我觉得没什么呀！十几年前做这种事儿可能不大合法，不大敢大张旗鼓，现在太正常啦！而且一点儿也不违法呀！包括接受老魏馈赠的汽车，包括事成之后振甫答应给我提的十万现金，这都是两厢情愿，而且也是我应该得的！有警察盯着，我看不是坏事，还增加了安全性呢！你说呢？”不等岳贤回答又灿烂地笑起来：“咱们终于也要有汽车啦，亲爱的！而且跃跃即便不争气，小升初没考好，但用十万块愣砸，也能砸进所不错的中学了！行啦，别假装绷着啦，亲爱的！”孙凤娇伸出双手将丈夫的头扭过来：“嗯嗯！”她假嗽两下嗓子又示意地用手指指自己的面颊。

岳贤在心里窃笑了：“为什么每当妻子表现得像个世俗的小女人时，非但不讨人嫌，反而总是那么的可爱呢？多么好的妻子呀！如果这事儿不成了，对她的打击肯定会很大。我这当丈夫的倒是应该考虑给她个别的惊喜弥补一下，否则我就不算个好丈夫！我该给她什么惊喜呢？宝贝儿好像只对汽车和钱劲头儿最大！这可难点儿了，再有，要汽车不过只是满足娘儿俩的虚荣心……”

孙凤娇没有等来丈夫的会心一吻，于是提高声音说：“嗨！瞎琢磨什么哪？是不是妻子的成功让你觉得很没面儿呀？”

岳贤讥讽地笑了：“NO！我是生怕你不能好事成真，亲爱的！”

孙凤娇顿一下，才极正色地说：“你还是担心老魏，是吧？因为他一贯出尔反尔，如此都被你们叫做‘喂不活’了，对吧？”

岳贤立即摇头：“NO！老魏外号‘喂不活’也并非因为做事出尔反尔，这里面原因多多……”

孙凤娇又别有意味地笑了，并不想再听，将丈夫的话打断：“行了，亲爱的，老魏方面您老人家就不必多虑了，你就保证让黄振甫不变卦就行了！”一下收住笑，正色地又说：“这次要卖那大罐是黄振甫自己主动提出来的，所以黄振甫也不该再有问题，再有，你俩毕竟是真发小儿，你提前认真些再跟他打个招呼，我想黄振甫也就不会再岀岔儿了，对吧，亲爱的？”

岳贤审视着妻子，突然摇摇头，同时严肃地说：“我现在对黄振甫也不敢保证了，亲爱的！而且我恰恰感觉黄振甫哪儿不大对劲儿……”用手势制止住又要抢话的妻子：“先别问我感觉黄振甫哪儿不大对劲儿？我只是有强烈的感觉，而还不知道到底哪儿不大对劲儿！黄振甫为什么突然要卖那元青花大罐？光缺钱这一个理由吗？……”

孙凤娇在心里先回答了丈夫：“都是废话，可不就因为缺钱嘛！”之后故意鼻音很重地唱起来：“花篮的花儿香啊，这次听我来唱一唱吧……”边唱边讥讽地飞一眼丈夫，转身又向厨房走去。孙凤霞顾不上刷碗，又来到厨房门口倾听，姐儿俩对一下眼神，马上又开心地相视而笑了。

岳贤苦笑着仍停在原地，急剧思忖稍许后才突然快步走上旋梯。岳贤一上阁楼，立即在书案上摊开一张报废的宣纸，之后从笔架上摘下管毛笔饱蘸墨汁分别写出大呆、洪达远、黄振甫三个名字，稍许又在大呆名下画个元宝，洪达远名下画个匕首，黄振甫名下画个罐子，之后开始边思忖边用带箭头的线在三个人之间勾连起来，突然将毛笔往哥瓷笔架上一放，躁动不安地在阁楼上踱起步子……好一会儿，又突然跑回书案，拿起笔又用带箭头的线把洪达远和黄振甫直接勾连起来，但马上摇头否定地在洪达远和黄振甫之间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急剧思忖稍许后，显然想不明白，又放下毛笔在阁楼上踱起步子，没踱几步突然盘腿坐到地板上，打坐般地合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