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2018-04-15 作者: 郑效农
第107章

冬天的阳光从老虎窗射进来,暖暖地照在岳贤的脸上,他先是微拧着眉头,不时做着深呼吸,渐渐地他的喘息变得和缓,微拧的眉头也渐渐松开,似乎进入了睡眠状态。但这种松弛状态没保持多久,他的两只眼球便开始在眼皮下转动起来,且转动频率迅速加快……岳贤一下又睁开双眼,并迅速起身再次来到书案处,急切地抓起毛笔又写下公安局三个大字,接下来,他用带箭头的线重新联结起来,并顺利地把洪达远和黄振甫联到了一起。岳贤突然愤怒地用毛笔在黄振甫三个字上涂了个黑疙瘩,之后咬牙切齿地转冲楼下大叫:“孙凤娇……”

一辆黑色现代汽车从马路拐上便道,再开到洪福烤鸭店门外不大的停车场,找了个车位便迅速停下。车门一开,黄振甫少有的戴个高尔夫帽子从车里下来,他瞥一眼站在饭馆门口阳光下正注视他的穿着制服的停车场管理员,他知道只要不进饭馆,管理员马上便会叫住他并没有商量余地地令他把车停到别处去,于是锁上车径直先走进饭馆。

虽然已经快两点了,但饭馆里还有不少的食客。黄振甫只转了个圈儿便很鬼地摘下帽子马上又走出饭馆大门,就从停车场管理员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经过,之后径直走过马路,消失在对面的楼区里。

黄振甫头戴高尔夫帽从楼区里兜了个圈儿再来到岳贤住的楼下,但依然没有走进岳贤住的楼门,而是又走进小卖部用一块钱买个打火机,之后走出小卖部,站在门口借着点烟向四周偷觑。

四周很安静,刑警亮子和小赵蹲坑儿的面包车已经不见了。黄振甫站在小卖部门口边吸烟边若无其事地四下看着,直到将烟吸完才向岳贤家住的楼门走去。

对面楼三层一扇窗户后面,亮子马上放下望远镜并打开对讲机:“注意!赵儿,有个戴高尔夫球帽的陌生人正走进楼门儿!”

小赵不知在什么地方,但立即回话:“看见了,这个身高得有一米七五以上了,肯定不是咱们要的!”

“那也不能大意!完毕!”

“明白!完毕!”

随着门铃声,孙凤霞推开岳贤夫妇卧室门从里面出来,她有意将卧室门虚掩上再去开单元门,进来的正是黄振甫。

黄振甫马上带上单元门:“哟,大姐,吵您午觉了吧?”说着随便找双拖鞋就去穿。

孙凤霞立即不客气地说:“穿那双灰的!我妹妹不说让你三点到吗?”

黄振甫瞎话随口就来:“咳!车让我太太开走了,我打车过来的,怕不好打车,所以出来早了点儿!”换好拖鞋,眼珠一转,又说:“对了,大姐!咱们小区大门口儿怎么停了辆警车呢?”

岳贤边说话边从客厅沙发上一下坐起来:“你不是没做亏心事吗?振甫!”

黄振甫被吓了一跳:“哟!看来您这两天吃的药挺管用,宝哥!又有心思拿兄弟开逗了!”

“不是拿你开逗,警车停我们小区门口儿我都不嘀咕,你嘀咕什么呢!”岳贤继续审视着黄振甫讥讽地说。

黄振甫明显辩解地说:“嘿!我随便问问怎么成我嘀咕了呢?行啦,宝哥!还是说说您干吗在这儿躺着吧?”

“这儿躺着怎么啦?这儿得看电视,看累了得睡!再说了,这是我的家,我愿意躺哪儿,躺哪儿!再废话,我接着躺这儿,你信不信?”

孙凤霞忍不住窃笑了。黄振甫也笑了,马上说:“信,我太信了!看来宝哥今天气儿有点儿不顺,我别找不自在。”马上转对孙凤霞:“大姐,也两点多了,我嫂子不会还没起呢吧?”

孙凤霞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下意识转看岳贤。岳贤立即说:“我知道你小子急着想把你那元青花大罐脱手!别急,先说说,分局刑警队找你都说什么啦?”

黄振甫明显脸色一变,但仍愣撑着说:“没有啊!分局刑警队找我干吗呀?您真逗……”

孙凤霞明显被提醒了,一怔地去看岳贤,岳贤脸一沉,不客气地抢过话:“那你又因为什么?吓得连这么难得、这么有收藏价值的元青花大罐都不留啦?!”

黄振甫眼珠明显一转,决定死扛到底,说:“那什么,我嫂子不会没告诉您吧?宝哥!还是想接手个岀租车公司啊……”

孙凤霞突然高声将黄振甫的话打断:“岳贤!我忘说了,分局那天找我们了解情况时,也找他了,我看见他了!当时整十一点半,他和许多正要去食堂吃饭的警察一起从楼里走出来,他那天穿的是件前胸带两块浅驼色鹿皮的黑夹克。”

黄振甫一下语塞。岳贤心中彻底有数地怒斥起来:“编!我看你还给我编!”

黄振甫泄气地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之后双手捂住脸闷了好半天才抬起头,可怜至极地说:“宝哥!兄弟确实走投无路了,虽然警察还没那么说,但我有种不祥的感觉,那元青花大罐有可能是洪达远和大呆当初一起,怎么说呢?只怕不是好来的。万一真被您兄弟猜中了,那您兄弟可怎么办呢?”

岳贤脑海里立即闪现出当年洪达远抱着偷来的龟背竹敲开他房门的一幕……岳贤至此已完全豁然,他现在可以肯定那元青花大罐的主人当年很可能为逃避“破四旧”而在罐子外面涂上红漆,并种了花,虽然逃过了“破四旧”,却没能躲过洪达远。一定是洪达远偷后送给了大呆,或者干脆就是两个坏小子一起偷的!他突然又想起来,当年洪达远曾说过:“……连大呆都能把我周到房上去。”肯定就这么回事了!之后大呆因为这大罐子鬼使神差地上了电视,恰好被洪达远看到了……没错了!岳贤彻底醒悟地先出口长气,之后掩饰着怒气说:“事已至此,振甫!不要耍小聪明,没用!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念佛吧!”

黄振甫不甘心地一下坐直身子:“宝哥,谁的钱也不是摔个大跟头白捡的,何况五百万呢!这真要有什么闪失,我媳妇儿非吃了我!”

岳贤冷冷地抢过话:“说得好,确实,谁的钱也不是白来的!所以,你把谁坑了,谁饶得了你?你把帽子摘了行吗?我瞅着别扭!”

黄振甫顺从地摘下帽子,可怜至极地又说:“宝哥,您比兄弟见多识广,帮着想点儿办法吧!”突然泪水盈眶了。

原本怒目而视的孙凤霞天生见不得泪水,所以一见黄振甫迅速汪起的泪水,马上又手足无措起来。岳贤依然冷冷地说:“事已至此,我已经帮不了你了,兄弟,我相信没谁帮得了你,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没说嘛,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念佛了!求佛祖保佑,那元青花大罐真就是大呆姥爷留下来的,而不是大呆和洪达远当初不是好来的。”岳贤越说越怒,突然站起身:“对不住了,振甫,你再在我这儿一点儿意义都没有了,我也得吃药去了,医生叮嘱这药吃完得静躺,真陪不了你了!”说着站起身来。

本已手足无措的孙凤霞见状越发难堪起来,赶忙抢在岳贤走之前逃一般地转身拉开岳贤夫妇的卧室门往里就进,和躲在门后屏气凝神正在听的孙凤娇一下撞到一起,孙凤霞仍不管不顾地挤了进去,并下意识地将卧室门用力关死。

岳贤没有拔腿就走,但也不再说什么,把头扭向一旁不再去看黄振甫。黄振甫下意识地把高尔夫球帽在手里揉搓了稍许,终于悻然起身,无言地离去。

岳贤直等听到关门声,才愤然转过头,口出恶气地转身向阁楼走去,没走两步,身后又传来开门声,他马上转过头来。孙凤娇脸上带着难堪,显然是被姐姐推出来的。孙凤霞偷着先向岳贤眨眼示意一下:“还真让你说着了,岳贤!”之后又喟叹地说:“哎哟,现在人心真变坏了,都是你认为绝对不会坑你的熟人、朋友来坑你!”

岳贤依然愤懑地马上把话接过去:“这世道,早就没有永久的朋友,只有永久的利益!再有,最应该提防的恰恰就是熟人、朋友!……”

“长记性吧,凤娇!”孙凤霞息事宁人地捅一下一脸沮丧的妹妹,之后又偷着示意地冲岳贤眨一下眼睛。岳贤会意地把还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之后顺从地转过身向旋梯走去,但孙凤娇显然不想就此打住,突然悻然地说:“我是应该长记性……”

孙凤霞立即一笑抢着说:“这就对了嘛!”

孙凤娇心有不甘地马上冲着转身而去的丈夫又提高音量:“但我们做事也不应该太绝情了!”

岳贤立即停住,惊诧地转对孙凤霞说:“我绝情吗?大姐,那厮全然不顾发小儿之谊,那么工于心计,试图来坑死我们,换任何人都会拍案而起,而我还在百忙中挤出宝贵的时间,和颜悦色地为他指点迷津……”

孙凤娇马上抢过话:“你那叫和颜悦色为人家指点迷津呀?连我这局外人听了都如坐针毡!”

孙凤霞马上很有意味地也去瞥岳贤,岳贤则现出一副无辜至极的神情。

孙凤娇接着说:“你那不叫指点迷津,你那叫冷嘲热讽,幸灾乐祸!”

“我怎么成冷嘲热讽、幸灾乐祸啦?幸亏大姐在边儿上呢!”岳贤说着马上去看孙凤霞,显然希望孙凤霞帮着开脱。但不容孙凤霞张嘴,孙凤娇又抢着说起来:“你还想怎么冷嘲热讽、幸灾乐祸啊?请问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人家念佛吧,念佛吧,那不是冷嘲热讽、幸灾乐祸,是什么?!”

孙凤霞很有意味地也去瞥岳贤,岳贤看到眼里,先讥讽地一笑,再正色地自我辩解起来:“你不觉着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念佛,求佛保佑那元青花大罐真是大呆他姥爷传下来的,而不是当年洪达远偷端人家花儿时无意间一起偷端回来,之后送给了大呆的,或者干脆就是俩小子一起偷的!”

孙凤娇一下无言以对。孙凤霞则马上赞同地用力点起头来。

岳贤一下又气哼哼的了:“我现在已经彻底捋明白了!咱们去公安局反映情况那天,公安局也传唤了黄振甫,而且也让他看了洪达远的相片,这厮一定从公安局的问话中闻出味儿来了,就是,洪达远不是情杀,而是为了财!至于怎么与元青花大罐联系到一起,我现在想明白了,连我都知道洪达远当年总偷人家花儿,黄振甫和洪达远也是邻居,而且住得比我还近,黄振甫肯定也知道。所以正像黄振甫刚才说的,警察一传唤他,他马上便产生了一种不祥的感觉,那元青花大罐有可能是大呆和洪达远当初、用他的话说就是‘不是好来的’。所以他马上就开始打我的手机,可以说这厮在第一时间想的就是怎么把危机转嫁给朋友,什么东西!可我刚才还耐着性子为他指点迷津,说实在的,我直接把他骂出去都不为过!”

孙凤霞又认同地用力点头。孙凤娇则明显不甘就此服输,马上强词夺理地说:“哼,可你也该想想,把黄振甫再轰走,这辈子你还有一个朋友吗?如果一个男子汉混得朋友都纷纷离他而去的话,他本身也问题多多了吧!”

岳贤显然被触动了,一下涨红了脸,声调一下也高了许多:“交朋友靠缘分,没有缘分也不能强求!再有,朋友也不是摆设,我不能为了摆设而跟不够朋友的东西交朋友!再有,跟你说实话吧,你丈夫有朋友!而且是过心的朋友!只不过我们之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突然别有意味地笑起来。

孙凤娇也冷笑起来,说:“那真太好了!”

岳贤马上尖酸地还嘴:“好吧,倒是尊家,好、赖朋友没让我见过一个,让我真的十分同情!”

孙凤娇不打愣儿地立刻说:“我有个好丈夫足矣!只是你能算好丈夫吗?”

孙凤霞一看这阵势赶忙制止:“都少说一句吧!”

岳贤仍气恼地高声说:“丈夫好坏,很大程度取决于妻子!”

孙凤娇愠怒地回答:“我肯定算不上好妻子!”

“那就别怪自己丈夫不好!”

孙凤霞不等岳贤把话说完已气恼地大叫起来:“哎哟,哪有都争着自己往自己脸上抹黑的?你俩都有病吧!我看你俩谁再说!谁敢再说,我、我马上就走,而且永远不再登你们家门儿,你们信不信?”

孙凤娇不说了,但哞的一声捂着嘴转身冲进卧室,顾不上关房门便一头扑倒到床上,歇斯底里地号啕大哭起来。

岳贤傻眼了。孙凤霞先长叹一声,之后也追进卧室……

当天晚上,夫妻俩分居了,孙凤娇到儿子卧室和姐姐住到了一起,而且还带上了卧室梳妆台上的诸多化妆品,大有与丈夫彻底分居之势。

第二天晚上,孙凤霞从卫生间洗漱完出来,匆匆跑进岳跃卧室,立即将门关上。卫生间的门马上又开了,孙凤娇显然也刚洗漱完,她沉着脸,径直又走向岳跃的卧室,伸手开门,才发现门从里面已被锁上了。孙凤娇一言不发,执拗地用力晃动门把,马上传来孙凤霞的声音:“别晃了,没用!我肯定不会给你开门!知道吗,凤娇,两口子拌嘴很正常,但因为拌嘴就分居就不正常了!你也亲口跟我说过,这最伤感情!”

孙凤娇气鼓鼓地顿一下,转身就走,径直走向和丈夫的卧室,这边的卧室门没锁,她打开卧室门,借着台灯柔和的光,马上看到丈夫蒙着脸已躺到自己被窝里,而床另一边的被子明显已为她铺开放好。孙凤娇气鼓鼓地过去把枕头往铺开的被上一放,又一卷,之后抱起来转身就走了出去,并故意将卧室门就那么四敞大开着。

孙凤娇气鼓鼓地走上旋梯,走进阁楼,伸手将灯打开,不由一惊,尖叫一声,手中的被子和枕头都吓掉到地板上,原来岳贤坐在平常总坐的南官帽椅上正对她咧着嘴在笑……

孙凤娇有点儿吓蒙了,扭头就跑下旋梯,重新跑回和丈夫的卧室,她马上冲过去将丈夫的被子一下撩开:被子下面放的原来是个岳跃小时候玩儿的大布娃娃。

孙凤娇一下又气笑了,突然意识到什么马上又转身试图去关卧室门,但已经迟了,岳贤已夹着孙凤娇刚扔阁楼上的被子和枕头冲到门口,孙凤娇继续冲上去用力往外推丈夫,岳贤则急切地奋力往门里挤,相持中,岳贤突然说:“咱俩怎么都跟二傻子似的呀!”孙凤娇突然噗地喷笑了出来,岳贤趁势挤进卧室,并急忙将门关上并锁好。

从妹妹、妹夫两口子前后脚从阁楼跑下来,孙凤霞就忙轻轻将卧室门打开条缝隙往外关切地窥视,眼瞅岳贤终于挤进卧室,而且两口子又先后喷笑出来,孙凤霞这才大松口气重新将卧室门关上,锁好,之后自己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岳贤夫妇卧室里。岳贤跪在床上麻利地为两个人重新去铺被子,孙凤娇则窃笑地低着头坐在梳妆台前的一只红木梅花圆凳上。

岳贤将床铺好,马上下床恭敬地伸手示意,并用京剧老生的道白说:“有请夫人!”孙凤娇又嘟起嘴故意将头一扭。岳贤一笑又改用京剧小花脸的道白:“夫人息怒了呗!息怒了呗!”

孙凤娇一下被逗笑了,但立即嗔怪地说:“记住了,以后不许再跟我针尖儿对麦芒儿!一想起你昨天那副无情的样子,我这心里还堵得慌……”

岳贤立即分辩说:“凡事都有个起因,起因还不是由你造成的。再有,明明是我帮你避免了招惹上一个大麻烦,这人非但没有感激,还找邪碴儿……”

孙凤娇又愤然了:“又来了!跟自己妻子分什么是非曲直!就算我找邪碴儿了,也不许你跟我那样!”

岳贤仍分辩说:“你好好儿说,我绝对不会那样!”

“我就不好好说,我就找你邪碴儿了,你也不能跟我对着干!你当丈夫的就该让着我!你看人家那叫什么的世界冠军说得多好‘我谁也不让着,所以我是世界冠军!但我必须只让着一个人,就是我妻子’。所以,岳贤!你要想幸福,你就必须让着我!哪怕全是我不对,你也必须让着我!谁让你是我丈夫呢!”孙凤娇说着一下又哽咽起来。

岳贤马上彻底软了下来:“行了,我记住了,行了吧?”

孙凤娇仍负气地说:“你记住什么啦?”

岳贤马上认真地说:“我要想幸福,就必须让着你!我谁也不让着,所以我成为收藏家!但我必须只让着一个人,就是你!所以我又是书法家!”

孙凤娇一下喷笑了出来。岳贤也从心里笑出来。见妻子又要说,岳贤立即先做出篮球裁判叫停的手势,之后又改为双手作揖,乞求地说:“翻篇儿了,快翻篇儿了吧!通过您老人家今天的谆谆教导,这以后我肯定彻底活明白了,亲爱的!”

孙凤娇脸一板,刚想又说什么,岳贤已飞快地弯下身子,用拥抱与热吻制止了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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