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叔正在会上,所以不能久留,加上孙凤霞和李苹又都追进卧室去劝慰孙凤娇,表叔只得把王冬和孙文斌叫到小餐厅,他关上小餐厅的门才郑重其事地谈了自己的意见,边说边还用签字笔写在了笔记本上,意见共三条,一、日子怎么都得过下去,多想想孩子!二、处乱不惊,静观其变。三、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之后把意见从笔记本上撕下来又郑重地交到孙文斌手里,才陪同六位专家又匆匆离去。
把表叔和六位专家送走,孙文斌和王冬马上敲开孙凤娇的卧室门,孙文斌对着纸条把表叔的意见一字不落地又传达给了三位女士,孙凤霞和李苹当时正与孙凤娇相拥而泣,三个女人听后马上全不哭了,显然,大家一致都认为表叔的意见在目前是唯一可行的。
“行了,既然决定打持久战,大伙儿就别全在这儿死熬着了,”孙凤霞马上站起身说,“你们都走吧,有我留下陪凤娇就行了!”
当天晚上,孙凤霞坚持和妹妹同居一室,不为别的,她只怕妹妹想不开做出傻事来。还好,孙凤娇一夜无事,就是前半夜总翻身,但后半夜睡得还挺实。
第二天一早,沉睡中的孙凤霞被一下惊醒,她惊悸地一把拉住坐床上正穿衣服的妹妹,警惕地问:“天还没亮呢,你去干吗?”
“快六点了,我想去早市买只活鸡。”孙凤娇平静地回答。
孙凤霞差点儿没笑出来,昨儿夜里做梦她都在为妹妹不吃饭而犯愁,现如今妹妹想喝鸡汤了,就说明妹妹起码不会寻短见了,这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孙凤霞迅速也起床下地,麻利地热了两袋奶,又拿出李苹昨天来时特意到稻香村买的酥皮点心。
孙凤娇只喝了奶,没吃点心,孙凤霞也没再强劝妹妹,她已经想好了,一会儿到早市再买些铁杆儿山药,之后和鸡煲到一起,中午让妹妹连汤带肉带山药热热乎乎来上一大碗,少吃的几顿饭就都补回来了。
孙凤霞陪妹妹来到早市,先点杀了一只多年的老母鸡,之后让妹妹盯着去毛开膛,她又去买来几根儿正经产自河南的铁杆儿山药,两把菜心,一小捆韭菜,一个红黄红黄的老倭瓜。韭菜和老倭瓜是晚上吃的,晚饭她准备给妹妹烙韭菜鸡蛋馅盒子,再用豆浆机打两碗倭瓜糊糊。
回到家孙凤娇帮着姐姐先用砂锅将老母鸡和山药炖上,孙凤娇主动又抓了一小把枸杞放进砂锅里。孙凤霞又偷着窃笑了:“还有剩米饭和牛肉烩土豆,再烫个菜心,中午就行了吧?”才七点半,孙凤霞完全是有意在逗妹妹和自己说话。
孙凤娇已不再悲悲切切,但仍恹恹地不爱说话:“随便吧。我想再躺会儿,姐!等鸡炖好了再叫我行吗?”说着已向厨房外走去。
“没问题,去吧,去吧,躺会儿去吧!鸡一炖好我会马上叫你!”孙凤霞彻底喜笑颜开了,她仿佛已看见妹妹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肉炖山药,香甜地在吃的样子。
不到一个小时,老母鸡便已炖得骨酥肉烂,山药也恰到好处,既绵软还能用筷子夹得起来,孙凤霞用勺盛了点儿汤去尝,顿时满口生香,这时从卫生间传出哗哗的水声,孙凤霞意识到是妹妹起来了,于是马上把燃气灶调成微火,再唱歌儿般地喊起来:“凤娇!你自己已经起来了是吗?”没有听到回答,稍顿,又唱歌般地喊起来:“快来呀,凤娇,先尝尝咸淡,我建议你趁热现在就来上一碗!”
孙凤娇在卫生间刚洗罢脸,正在为自己施淡妆。听到姐姐的叫声她虽然没有搭腔,但明显加快了化妆速度,最后又微微涂了点儿唇膏才走出卫生间。她仍没有直接进厨房,而是到放在单元门口的鞋柜里翻找出一个逛超市才用的大号布提兜,之后拿着布提兜再走进厨房。
孙凤霞等妹妹走进厨房才将燃气灶彻底关掉,马上欣喜地把汤勺伸向妹妹:“快!快先尝尝咸淡,我觉着正合适,可能总不吃了,真太香了!快来尝尝!”
孙凤娇淡然一笑:“我不用尝了,你觉着合适就行了。姐,再帮帮忙,帮我把鸡汤连砂锅一起放布兜里。”说着已将布提兜打开。
“你什么意思?”孙凤霞简直弄不懂妹妹了,瞪大了眼睛。
孙凤娇同样奇怪地去看姐姐,马上说:“得给岳贤大姐送去啊!”
孙凤霞彻底傻掉了。
从家里一出来孙凤霞便明确向妹妹表明了态度,坚决不去看望岳贤大姐!因为她觉得把岳家人已经都看透了,而且她坚信岳贤大姐两口子不可能不知道岳大脑袋对自己妻子实施的阴谋诡计。
孙凤娇听后既不表示认同也不反驳,依然提着装砂锅的大布兜子匆匆走出家门。一路无言,到了积水潭医院住院部,正好有一部上行的电梯,孙凤娇也没有向姐姐说任何话,马上小跑几步自顾自地快步走上电梯。孙凤霞只得气鼓鼓地在电梯外等。
电梯一侧墙上高挂着的电子钟显示已经九点一刻,上下电梯的除了穿着病号服的病人便是行色匆匆的病人家属。将近十点时,一对儿一看就是来自外地的中年夫妇愁容满面地从一部下行的电梯里走出来,两人本已从孙凤霞身边走了过去,但马上又停住,觑着孙凤霞小声嘀咕了几句,之后夫妇俩径直来到孙凤霞面前,男的操着外地口音直眉瞪眼地问:“大妹子,你是来当护工的吧?”
“你跟你媳妇才是来当护工的呢!”孙凤霞近似咆哮地马上说。
夫妇俩被吓了一跳,赶忙逃一样地转身离去。孙凤霞气恼地随之也退后几步,站得离电梯门再远一些。这时又一部下行的电梯停到一层,门一开,孙凤娇提着放着空砂锅的大布兜也随着人流走出。孙凤霞立即迎过去,仍没好气地问:“她大姐跟你提那缺了八辈儿德的遗嘱没有?”
孙凤娇神情马上黯然下来,摇摇头,最后只说了句:“快走吧!”就率先向住院部大厅外匆匆走去。
孙凤霞立即跟上来恨恨地说:“你还说他大姐这么通情达理、那么通情达理,哼,真上真还不是向着自己弟弟!早知道我给她炖鸡汤呢!你走那么快干吗?还去看那个倒霉蛋儿呀?一想起他干的那些绝情事,我就气得心里直冒烟儿!”
孙凤娇突然停下,先把装着空砂锅的大布兜塞到姐姐手里,再乞求般地说:“也是,姐!你总跟着我毫无意义,还跟着生气,你还是先回自己家去吧,姐夫还在恢复期,又让他照料俩孩子,我也真是不落忍,就这样吧!”说罢继续快步向住院部大厅外走去。住院部大厅门口,一辆送完人的出租车刚好启动正要驶离,孙凤娇马上挥着手跑上前,在她身后,孙凤霞也追了出来,并坚决地和妹妹一起也坐进岀租车,之后又抢着对司机说:“去唐人医院!”司机没听清楚,马上反问:“是同仁医院吗?”
孙凤霞又怒吼起来:“年轻轻的,你什么耳朵啊!唐人医院!”
“嚯,好一个暴脾气大姐!”司机好脾气地笑出来,并马上将车驶离。
孙凤娇哧地也笑了,孙凤霞带着一脸的愠怒跟着也笑起来……
今天刚好是唐人医院允许探视的日子,孙凤娇到了才领教到唐人医院开颅手术病区的探视制度与积水潭医院完全不同,与她以往见过的所有医院也都完全不同,来探视的家属根本不许进病房,住院部辟有专门的探视区,病人与前来探视者须隔着透明的玻璃幕墙用电话交谈。哪像医院啊?若不是被探视的病人都穿着带有明显红十字标志的病号服,许多人头上或多或少都缠着白绷带,倒是更有点儿像在电影和电视剧中看到的监狱里供家属来探监的地方。因为岳贤事先在电话中一再叮嘱,医院不允许外面的任何物品进入病区,所以孙凤娇空着手就来了,来了方知,无论何物,不论大小,怎么带来只能再怎么带回去,因为完全没有可能交到病人手里。
隔着厚厚的玻璃,孙凤娇马上便分辨出那些剃了光头、一脸忐忑的都是即将手术的病人,而头上或多或少缠着绷带的病人则全一脸祥和,显然都是术后恢复良好就等拆线出院了。那些刚手术完、或留下后遗症的只能躺在病床上接受探视的重症病人不在此探视大厅内,得走另外一个通道,那个通道直通各个特护病房,探视人与病人之间同样隔着厚厚的一层玻璃。这些都是孙凤娇来时路上听别的探视家属说才得知的,她也记下了该怎么走才能去那个通道。尽管岳贤这么严重地伤害了她,但她还是忍不住为这个男人牵肠挂肚,并一如既往地企盼上苍能保佑这个男人顺利度过这一劫!
孙凤娇急切地透过玻璃幕墙寻找着,她能清楚地听到护士已用广播器第三遍催促岳贤到13号窗口来,又过了稍许,岳贤才终于从进入探视大厅的那扇唯一的隔门里走了进来,他一脸不高兴地在妻子对面坐下来,抓起对讲机冷冷地便说:“你还来干吗?”
孙凤娇微微顿了一下,但马上控制着情绪,通过对讲机说确实差点儿就来不了了。说罢从兜里掏出一个粉红色的小首饰袋展示给岳贤。岳贤仍没好气儿地问:“什么?”
孙凤娇尽可能平和地说:“你要的玉翁仲,我答应过你,亲手给你系病床头上,可我做不到了,医院不允许我进病房!我也找过护士,想托她们代我给你系病床上,可她们说绝对不行!”
岳贤的口气这才略有缓和:“谢了,我自己都忘了!”之后又为自己的犯脾气解释说:“告诉你了明天就给我手术,以为你一早就到,跟我住一屋儿的病友手术前一天所有亲戚朋友都到了……”
孙凤娇明显被触动,但赶忙控制着情绪立刻说:“对不起,我确实应该早点儿到,对不起了!”
“行了,已经这样了,你刚说什么差一点儿就来不了了?”岳贤又想起来地问。
孙凤娇明显顿一下,因为仍没有想好怎么说,便嗫嚅地说:“那什么,我也是才从医院赶过来的……”
岳贤猛地一下坐直身子:“岳跃怎么啦?发什么呆?快说呀!岳跃究竟怎么不好啦?!”
他心里只有他儿子!孙凤娇不由得苦笑了,之后索性就顺着说:“可能吃不合适了,现在已经控制住了。你不必惦记,就是拉拉肚子。”
岳贤这才松下口气,之后抱歉地一笑说:“说句不怕你笑话的实话,护士一通知明天给我手术,还是第一个就给我做,我这心里突然也不是胆怯、害怕,就是突然有点儿没着儿没落儿、感觉有点儿无助、孤寂,恨不得立即看见你!”下意识地把没拿话筒的手放到与妻子相隔的玻璃上,充满深情地接着说,“所以,非常抱歉,我没想到你来晚是因为岳跃突然病了。请你原谅,男人也有软弱的瞬间,亲爱的!”
孙凤娇突然热泪盈眶了,她知道如果让丈夫再说下去她就会失控的,于是赶忙抢着说:“不说了,明天我一早儿肯定到,你放心吧!其实你妻子比那个玉翁仲更能保佑你!可你却不知道……”摇头苦笑起来。
“我知道,当然知道,亲爱的!”岳贤感到了妻子的感伤,于是有意岔开话题:“你看,那个中年人也是张大夫给做的,术前已口眼歪斜,而且都站不起来了,现在好人一个了,口眼也全自己正过来了……”
孙凤娇瞥一眼那个一脸憨笑的中年男病人,马上深吸口气让自己振作起来,才说:“有我在手术室外陪你,你的手术一定也会大获成功!”之后又一笑地调侃说:“手术完,你可别逞能自己走出来呀!”
岳贤放松地也笑了:“你最好还真做好这个准备,我可是准备自己走出来好给你个惊喜的!对了,你肯定还没来得及去我姐那儿吧?”
孙凤娇立即说:“说点儿别的!”
岳贤顺从地一笑:“业!业!那什么,我手术的事儿一点儿也没让岳跃知道吧?”
“这小破手术有必要告诉儿子吗?”孙凤娇一笑地反问。
岳贤开心地笑出来:“业!确实,不过才从身上拿下去米粒大一团小东西!”
“又夸大其词,明明是半个米粒儿!”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这时隔门一开,一个女护士走进来笑着叫:“24床!大书法家!轮到你剃度出家啦!赶快啦!”
岳贤战战兢兢站起身先冲小护士招下手:“马上!就来!”之后又急切地对妻子说:“我问过了,明天早上我准八点进手术室,手术至少六个小时以上,所以你不用一早儿来,踏踏实实在家吃过午饭再来不迟!”说罢努力做出个笑脸并把手又按到与妻子相隔的玻璃上,透过玻璃孙凤娇清楚地看到丈夫熟悉的手纹,她略微迟疑了一下,但还是也站起身并把手也伸到玻璃上,她马上感到了一阵凉意从手心一下传遍了全身,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岳贤显然看到了妻子夺眶而出的泪水,马上放下话筒逃一样地转身匆匆而去。望着丈夫再熟悉不过的背影,孙凤娇一下又坐到椅子上,之后把头伏到两个胳膊上再也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一直躲在探视大厅外面,心情复杂地伏在隔门后偷觑的孙凤霞一俟岳贤离去,立即冲进来,一把搂住妹妹也伤心欲绝地失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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