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因缘

2018-04-15 作者: 云萱
第40章 因缘

人有歃血为盟,而如何与“天地”立契。

隐约知悉那些时我心里很乱。果然自己所能想见的宇宙永远不会是宇宙本身。

—— XX年X月X日 于桐城

面对着不可思议且紧急万分的情形,我的脑海中忽然蹦出个念头来——洞蝠果然不是食物链的顶端。

但无休无止的蜂鸣声似乎从内部刺激着大脑神经,耳膜持续紧绷地疼着,我跑偏的思路很快中断。刚才那些忽然涌起的记忆片段尚未完全消褪,陌生与熟悉混杂的感觉间我的思绪仍然不受控制,耳畔还余有不真切的幻听。

从一开始接近这里起,我就感到自己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对头。这一切的原因终于在方才恍然的一瞬间得解,我蓦然间发现自己原来一直离真相这么近。

可不近么。都他妈近成负值了,从距离上而言。

我回味了下文锦那句“‘它’就在你们中”,不由感慨亏自己之前还在揣测会不会是这么回事儿,没想到这么快就坐实了。难怪自己总觉得忘性越来越好了。

我叹了口气,心说下到那些斗里,闷油瓶放血时都不需要进行思想斗争的吗。毕竟在那些地界中信息素一旦扩散,对思维的影响随时可能产生。

大约是这样的吧。也所以那时他说:二十年前的事,我想起来了。也所以在陨玉之下,汹涌而来的庞大信息量终于让他崩溃。

我苦笑了下,真是讽刺。我要找的一部分信息本就贮存在自己体内,只不过并不是以我之前以为的方式罢了,这算不算一种骑驴找驴?回想起大喇嘛的话,竟然真的一语成谶,那么接下来的步骤如果按部就班,会不会走得容易一些?那样的话,对我而言倒不算坏事。

但与此同时我也意识到,自己也极有可能再摸不到真正的底了。我心说难怪我越想要去弄清楚就越弄不明白,肯定是有应对泄露的机制。那样的心理暗示肯定存在,而我也已经感受到了——我的手脚还是不怎么能动。

他娘的,这就准备杀人灭口了?我呸了一口,老子可不想在这里被当个bug抹掉。九九八十一难都捱过来了,临了打个关前的小BOSS时不小心挂了实在太划不来。我已经追到了影子前,再往前一步或许就能化解一切。

在我开骂的工夫里,原本固定在地面上的长明灯终于扛不住剧烈的晃动“哐嘡”倒在了地面上,白石台转眼也塌陷了下去。我被巨大的声响震得回过神,终于在地动山摇间唤起了让身体逃离的意念。

看了眼已经洞口从探出了半个头的烛九阴,我卯足一口气向它颈后奔去。其实当属于自己的念头蹦出来的那一刻,我的手脚就已经能够微微活动了,后来的声音刺激则让僵硬的手脚更加灵活了一些。

现下已经没时间再继续想那些杂七杂八,我摇晃着几乎用尽全力地向着石台后方的出口奔跑。

因为有较重的汉白玉石台对于洞口宽度的限制,烛九阴想要从中完全钻出来并不是十分容易,巨大的头部在洞穴出口处还是有点卡壳,否则之前那几秒钟里我也就交待了。略一估算,我觉得大概能争取到几秒钟时间。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挤出精力计算,我猜自己事后应该都会佩服自己当时的淡定。

通往外界的洞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水,我估计着麻利点绕出去在被那玩意儿叼到嘴里前应该还能勉强通过。但那条狗日的长虫显然比我料想中的更牛逼一点,它拱起脖子很快就把已经碎裂开的石台又顶开了一些,探出了小半个身子。

我一看形势不妙,立刻就想往它视线的盲区绕。但转念一想丫速度这么快肯定行不通,在空地上被它回身咬住那是分分钟的事,于是四下一扫瞬间折了方向。

眼下我所在的这个洞穴中的一角有一处位置较低的凹陷,在水平角度上呈“乁”状。虽然是个死角,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飞奔了进去。因为能扛一会儿就还能想想办法,总比立刻就死的好。

那家伙速度很快,跟着就把头抵了过来。虽然它的头够不到我,但那巨大的蛇眼还是即刻就透过缝隙中盯了过来。

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看着近在咫尺充满压迫感的蛇眼心里一阵恐慌,但又不敢闭上眼,生怕自己一看不到就被咬了。

一人一蛇就这么对峙着。

昏暗的空间中,我的大脑在不断的嗡鸣中飞速地转着,不断预演着有可能成功脱出的方案。老子可不想当这妖怪的点心,这货他娘的也不知道多少年没吃过其他东西了,偶尔换换新鲜口味肯定得把我吃得连渣都不剩。

我心说他妈的,老刘不厚道啊,把我拐带到这儿怎么也不在文案里备注下,不按套路出牌实在是大大的不好,弄得老子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最不济在门口挂个“内有猛虫,今日烛九阴当台”的水牌子,说明下得要武功高强才能进什么的也行啊。

不过所幸我虽然没有闷油瓶的八项全能,但这些年好歹也混了个逃跑八级,否则就算有九条命也耗尽了。一想到九条,我不由想到外面刻的那九条长虫,暗道那个浮雕应该不算提示的吧,毕竟内容看起来差太远完全没法联想,要真是那么一回事这事儿才扯淡了。

我叹着气摇摇头,管它八索九条呢,反正都已经撞见这一条了,又不能摁个后退键说导演我们重来一遍。

我摸了摸背包,这玩意儿是拿来炼油的,想当年在秦岭的时候咱还燃了一条。好大一个炮仗,当时就那么被我给点了,只不过没响儿罢了。毕竟这玩意儿再牛逼,遇见火也浑身都是破绽,照样得玩儿完。

这么一想,我心里一下子觉得有底了,不由松了口气。心说看来那些武侠小说里写的果然没错,凡是有好东西的地方都得有个神兽凶兽的看着,看来想要借这神仙洞府的书还是得需要点儿身手啊。

想到这里我不禁乐了一声,顺手从包里掏出了火机和牛油。但抬眼又看了下眼前的情况,我就乐不出来了。

紧挨着缝隙出口的蛇头上的那只紫色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阖上了。旁边,一只泛着诡异红色的眸子渐渐张开。我在心里大骂了一声,下意识地想要继续往墙根贴,结果发现手脚还是立刻就不能动了。

我一愣,心说要糟,立刻努力试着唤醒身体,然而那种感觉就像是被定身了一样,手脚根本不听我发号施令。脑海中则是无际的混乱。

在我愣神的工夫里,烛九阴已经差不多将身体完全挪出了之前所在的洞穴,盘踞在了这一方洞天内。我看到有三条差不多有手腕粗细的青铜锁链系在蛇尾上,其中一根链条已经被挣断了。

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心说这玩意儿要是完全脱了控制发起力来那这里还不得山摧洞塌。狗日的,要玩捆绑PLAY丫自己玩儿去,老子才不要跟这鬼东西死而同穴。

但片刻后,我依稀意识到了什么,心中不由大动。

那烛九阴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惊惧,微微眯了眯那只张得吓人的巨眼,抬起较细的蛇尾就向我这边的夹缝里猛地甩了过来,看样子是想把我从里面扫出去。一时间我都能够感受到迎面扫来的劲风,心下大骇,想要抱头俯下去却办不到。

我几乎立刻闭上眼,但预想之中的猛力并没有砸到身上。我连忙睁眼看了下,发现那家伙正拧了身恼怒地在跟剩下的链子较劲。多亏了余下的两根链子还算坚固,将方才甩到半路的蛇尾巴扯了回去。

我长出了一口气,趁着烛九阴行动还未完全利索起来,继续跟埋伏在自己心中的意念做斗争。

“……只有麒麟血才能供养,也只有凭借麒麟血才能杀死。”还真是敢用人,我回味着方才脑海中的掠影,努力地压制着不属于自己的意志。

最后一任张起灵后来为自己定下的使命与之前历任所传承的都不同吧,因为他终于知悉了一些。不断失忆的张家人,更多时候恐怕是记忆混乱。那么麒麟血中果真带有一定的信息素吗。

不过即便是那样,那些肯定也都不是核心的内容。张家族长的存在一定有更为特殊的地方。

然而会有多特殊,是能够从中感知到更多?那是不是也正因为如此我后来才会莫名对闷油瓶这么关注……因为偶尔挥发的微量信息素的微妙吸引?因为我们是具有“通感”的同一类人?我觉得应该不全是。

不过他的血液应该比我纯多了,但也多亏了我是半吊子,要不就以我那点儿心理素质要是面对他那样艰难的情况,估计现在早该进青院了。

我感受着仍然无法自主行动的身体叹了口气,这一切到底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然而念头一起,方才好不容易渐渐息止的信息碎片就猛浪般地重新扑面而来。

不得不说,自从这条蛇出现后,似乎就更加能够感受到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东西了。我拧起了眉头,难道这真是它被上古居民围捕的原因?这样的“通天”之法,会不会误会得太大了?

然而不容我多想,很快脑海中尖锐的声音就再一次升起。对于从四面八方不断涌来的一切,我的感知太过强烈,以至于都产生了画面感,心中似乎能够看到无数滔天浪涛不停地拍打在一片已不甚牢固的沙堡上。

“……为君演尽天下局。”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声音在空荡的洞穴上空盘旋。

是了,这样的信息校验和存储方式相对而言已经是最安全的了。没有文字记录,不会广为流传。还是绝对的“随身携带”型的,真够便携的。那时家族制度又森严,每个人都心有敬畏,就更不会对外泄露。

何况人心中的东西本就是无法被证实的,外人恐怕并不会听信。

所以即使偶然间洞察了些什么不该知道的,所有人也都聪明地不提。同时族人奉命不断渗透到另一支家族中,跟随不断辗转的送葬队伍进入那些待修葺的古墓地。目的不仅在于原有的基础上改为己用,还是为了从中掘书,销毁有着相关记录的真实古籍。

那些与信息素中的所存相吻合的一切。

剧烈的头痛中我进一步明白了为什么到了明朝,天文历算会逐渐衰落,唐代列于官学的十部算经到明时仅余一种尚有刻本保存,而剩下不多的算法如“天元术”之类竟还被当时负有盛名的算学家以类似“老子搞不懂”的牛逼理由删除。

而与此同时已被取消的人殉制度却死灰复燃。

那些人的最终去向让我很难不联想到各地墓室里那些奇异的东西,而又是为什么明祖陵和明皇陵的修建者都曾改过名字。无论是姓吴的,还是姓汪的。

名字。原来梦中百思不得其解的那句话竟然真是那样。

原来因缘已种得这么深了。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却流淌得像是过了几千年。我感受着心脏的跳动,第一次觉得自己理解了闷油瓶那样的痛苦——无法确定自己这颗心究竟是谁。

记忆就是灵魂所在,当脑海中的一切变得不可靠时,一个人很容易迷失自我。但所幸,我已有可以参照的样本,所以不会那样失措。

无数光影从转掠过,我始终听到砰砰的心跳。这颗心尽管慌乱,却始终律动。

谢谢你,在我生命里出现了。

所剩无几的时间里我开始认真地思考,如果自己此刻不离开,那么再过多少年我的尸骨会被尾随而来的想要确认我死亡的搜寻者发现?

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十年。

从雪山出来后我一直在想,为什么闷油瓶选择了看起来最像是妥协的路途。我很难相信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没有赶上当时的时间节点,就认为已没有他法而选择了最不是办法的办法。

这并不像闷油瓶会干出来的事。可是有些时候他确实那样绝望,陨玉下他的脆弱还历历在目。相关实情从来都莫测,我从来未能确定自己究竟了解他几分,又了解所有这一切几分。

即使到了眼下这一步。

这样想来我同样无法确定会不会有人连自己后来的那一部分记忆都篡改了,毕竟我没有把握,而黑眼镜之前所对我做的一切是否可靠我也同样没有证据。但之前他的那番说辞我自己确实也是那么认为的,这种时候,还是宁可信其有吧。并且这一探求过程中重要的是去确定作为储存硬盘我的记忆究竟被掺杂了多少,或者说被编码了几重。

冗余梦的机制应该是为了掩盖而存在。那么最底层的下面,又会有什么。会不会还有我预想不到的东西?

所以的确也是时候去盱眙寻找那些不会说谎的证据了。

盱眙,真是个好名字。希望在那里我能有机会看得清。

这种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感觉真是糟透了。秦岭一梦后,我见到不可思议的情形总会有所怀疑。那次际遇每当后来我试图去分析,却总会发现找不出合理的破绽。

那种感觉就是,破绽感始终存在,但你永远没办法发现问题出在哪里。所以才会去质疑记忆的真实性,却仍然得不到一个答案。

你和其他人一样对这其中的变故感到困惑,无比想要找到背后那个唯一的原动力,那把能够串联起来一切的钥匙。你知道那是本质,是能够改变一切现状的本源,于是废寝忘食地搜罗推演,企图从迷雾中窥探荆棘最精致的那根刺。

而唯一的不同在于,握到手的一刻,你会在意它是否扎心。

这一点是最重要的。

我跟他们的目的从来不同。如果会扎心,我无论如何也会将它拔出,无论那些能够额外带给我什么样的好处。

在最初的那些年里,我已经成为重生安死的人,从未渴求长生,主观意愿上而言我不是为了获取秘密本身而涉局。

我始终告诉自己,做完该做的,这一切就跟自己无关了。只有关乎他们的一切才与我相干。

我从未将自己真正看作体系中的一员,那些所谓的利益与我本身并没有真正的关联,因而才有可能看清心中的暗影,从而上岸。

对于所面对的这一切我只能这么说,如果是一场噩梦,那么眼下我已经接近了梦醒时分。

我短暂地闭上眼深深吐了口气,虽然明明都是空的,但路还是得继续走下去。尽管早已厌倦却无可休止的挣扎与斗争,可我仍然需要其它尽可能接近真实的素材,尽管那肯定也不会成为什么好回忆。

但那是破门前最后的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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