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年闷油瓶离开的时候,我就已经隐隐知道了自己将会选择的道路。
曾经我觉得,我和他之间隔着一层用任何工具都无法打穿的东西。然而现在回看,一切只是时候未到。
我们之间其实什么都没隔。
—— XX年X月X日 于桐城
之后我们在古城的巷陌间继续躲了几天,雨水不懈地浇灌着城池。
我挑了其中几个雨小的日子,继续以追寻族谱踪迹寻根为名,走访了一些有年头的住户。随后我拾掇着修整了一些混杂的手稿,又去了一趟古城区内的邮局。
这几日受伤的腿已经差不多好利索了,否则就是再糊上两层面皮估计我也不敢出去晃荡。寄信回来的路上经过古旧的青石板路,窄仄的巷道间久湿而成的青苔在脱落的墙皮间斑驳纵横。我踩着湿滑的石板小心避让,以免蹭到衣角上沾脏。
一路小心翼翼地回到院子门前,我一时不想进去,于是坐在门口看着即将下雨的天,一边瞅一边心说这么潮湿,腿又一直没好透,以后自己会不会得老寒腿风湿关节炎什么的。正胡思乱想着一旁紧挨着的一处宅院的木门被推了开,抬眼,是隔壁的少妇淘净了米正端盆要出来泼水,见我随意地坐在地上没个正形,对方赶忙将淘米水豁了出去,回身利落地“砰”一声锁了门。
我对这一系列的举动倒没什么多余的感觉,只是半晌怔怔地看着淡白色的淘米汁沿着石板缝隙曲折流至眼前,最终又缓缓绕开,很久都没回过神。
在我蹲在门口发呆的工夫里,不知锁在屋里倒腾些什么的黑眼镜听到动静从里间出了来。
由于这家伙的墨镜太招眼,之前我没让他出去一起寻访。他走到我旁边后低头扫了眼门外地面上,接着也不在意门槛溅上的雨水就挨着坐了下来,随手拍了一把我的肩膀:“想什么呢?”
我抬头冲他一乐,没吱声。
黑眼镜见状识趣地换了个话题:“东西邮出去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点点头。那些信息只要出现在对方视野并能够让他们起疑就可以了,至于打算……“打算没有,就是忽然有点不想走了。”我停了一会儿,才道。
“怎么,这是打算要留下来娶个媳妇儿过日子?”黑眼镜并不把我的话当真,从怀里摸出件东西,转过身背对着门沿儿开始擦拭,“诶说句实话,这都好几天了,你身后的苍蝇也该闻到味了。”
“是差不多了。”我一边应着,一边估算起对方可能的途径和人手,推测的同时不由又想起之前自己血液的作用到底也是这样在不明朗间随着不断的下斗或是其他行动被那些苍蝇发现了,也所以我平静的日子终于结束了吧。
尽管我并不知道消息最初是怎么传出去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事情发生都不奇怪。
这个世界上,本来也没有值得奇怪的事情。何况我一直追着命运在跑。
有时我会想,如果不是“家族事业”传承和打小三叔传染给我的奸商气质,老子有朝一日说不定也能成为兼济天下的牛逼人物。刨开一些立场方面掰扯不清的问题,我其实一直觉得杜月笙那型的就不错。虽然我可能某些时候没他那个魄力,也应该不会像他那样娶那么多房姨太太。
在我溜神的工夫里,黑眼镜已经又从怀里取出了一个满是红花绿叶艳俗无比的布兜,将被包裹其间的看起来像是回炉自制的子弹一颗一颗擦得锃亮,然后填装进一旁已经拭完却依然看起来老旧得快能进博物馆的驳壳枪。
我不由回了神。眼下更为严酷的封锁即将来临,在对方的高压控制下无论能搞到点儿什么都不容易,所以这些日子有点能用的都得宝贝似的侍奉着。
看着黑眼镜难得的谨慎模样,我不知怎么地忽然就想逗他一下:“这点儿东西搁往日里根本看不上眼吧,现下竟然这么宝贝,真不像你。”这细手细脚的,感觉丫尾巴都要夹起来了。
黑眼镜正捏着个不知从身上哪里摸出来的金属小锤,一边校着准星,一边将话回得毫不客气:“你那要瘸不瘸的腿随时都可能让咱们暴露,我多准备一点总没有错。”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为了抗战能进行到底,我这腿非瘸不可。”这话倒也是真心实意,其实这一趟走过来只是搭了条腿疼了些日子,我已经挺庆幸了,毕竟收获还成。
黑眼镜听了我大无畏的口气,咧嘴笑了开,话里却不知是褒是贬:“别看你这么爱折腾,放在那时,恐怕还不会是陈情派那一拨的。”
“陈情派的就都敢为天下先吗。”我目前倒不这么认为了。
“小三爷,话别说那么满,还是收着点,别不小心让别人猜着了。”黑眼镜收起手里的东西,从上衣兜里摸了根烟,笑了下。
我暗道说得跟你丫都能弄清楚似的,然而转念一想方才他的话,心里咯噔一下:“你还知道什么。”
黑眼镜点上火,眨眨眼,“所有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我本来有些紧张,但见了他玩笑般的神情后心下一缓,于是也就随口道:“和你一样为了积攒能量对抗引力吗。”
话音刚落我们一起笑了起来。
我慨叹着黑眼镜确实有两把刷子,看似不经意的试探却总能险指目标。幸亏他也是我们这边的,否则我更得一个头两个大了。
有些事他不点破也好,我也能相对轻松一些。信则有,不信则无,其实重要的是一份配合。
再者偶尔跟他磕磕牙,这样有张有弛的节奏对我也有好处,怎么说我也到底不是像他那样心劲儿那么足或是像闷油瓶那样有着绝对毅力的人,这样相对灵活的状态起码能够保证我在面对实况的时候能够调动足够的兴奋劲头去大干一场。
我放松下来,也叼起根烟点上:“以后少他娘逗我,老子现在实在不经吓了。赶快麻利地准备准备收工,回头回去了我还得整理笔记。”最近这记性可是越来越差了。
“有些事忘就忘了,你忘了倒还能落个开心。备不住也还有人替你惦记着呢。”黑眼镜扬起唇角,信手夺过我手里的烟,“不过有件事可别再忘了——你得少抽烟。”
“快得了吧,还替我惦记着,都这年头了哪还有像我这种自己往里头钻的傻逼了,”我摆摆手,对于控烟的事一时懒得上心,凑近手边用力吸了一口,“先甭废话了,我饿了,咱们搞点吃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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