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高句丽死士

2017-08-26 作者: 郑檀
第9章 高句丽死士

李文纪道:“管家先莫急着定论,此事有许多蹊跷之处,待一一解开,才能得知谁元凶。”

云起不解:“不是突厥人么?”

李文纪食指关节敲着桌子说:“自都蓝可汗将朴将军押往我朝后,突厥便没有再插手过朴氏一案。如今沙钵略可汗、都蓝可汗已故,启民可汗本不牵涉与高句丽结盟一事,绝不会无缘无故自惹祸端。即便是突厥有人要害重生,也不必由一位使臣近侍选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管家拭干泪说:“那就是高句丽人了,大隋皇帝虽赦免了朴氏,但高氏惯于阴奉阳违,并不会真的放过我们。”

李文纪说:“论动机,高句丽人有嫌疑,但有个不合常理之处。重生日日在府内外行走,要伤他本可挑个平常日子,离府远些的地方。单挑今天在府门外,看似是想是嫁祸给突厥。但阿珉今日临时才让重生替他,高句丽人如何能算出这个变数?若是突厥人来了,而重生没替阿珉,高句丽人的计划岂不是要落空?”

“莫非高句丽人要伤的不是重生,而是兄长?!”云舒沉吟道。“如若高句丽人的目标是兄长,只需将突厥、李家、高句丽这三个定数凑齐即可。突厥使臣来朝后四处结交权贵,高句丽人自然知道他会来祝寿。也必然早探知兄长近来每天出巡,于是提前潜在府外,计划等突厥人走后伤害兄长。至于兄长是否跟萨乌提碰上都不紧要,只要今天用突厥的射罔之毒伤了兄长,突厥使臣就难逃干系。只是今日恰巧重生替兄长,且他穿了兄长的新护甲,高句丽人没能分辨出来。而重生的身份,或者还未被发现。”

云起听地心惊后怕,问:“目标为何是我?”

这时外头报李信回来,递上长孙晟的信。李文纪拆开,见上面写着:“突厥已探明高句丽刺客隐匿处,待明日报京兆尹捕捉。”李文纪心道果然如此,正欲吩咐众人应对,李仁跑进来道:“老爷,有两个自称刺客的人来自首,锁在洛云厅了!”

众人急匆匆跟着他回洛云厅,见厅上锁着两个杂役打扮的人,其中一个浑身是血勉强倚靠柱子坐着,另一个已然歪倒不动。李仁说:“已经搜过身,卸下兵刃了。”李文纪清了杂人,走近前问坐着那人:“你是什么人?为何行刺?”

那人扫了一眼众人,看见云起也在,咧了咧嘴道:“幸好,还活着。”

众人全愣住了,云起近前一步要问。李文纪制止他,示意那人接着说。

“我们两兄弟是高句丽使臣刘恩圣的侍卫,数日前他召集死士,达成使命的可获准返回故乡。我们接到的是……刺杀大人的公子,嫁祸给突厥使臣……不料突厥人机警,随即查到我们,将住处围住……我与兄长自暗道中离开,原以为能逃出生天……谁知刘恩圣怕我们落在突厥人手里,在暗道外设了埋伏灭口。”死士看一眼旁边歪着的人,凄然说:“我兄长死了……我实在不甘心,便来自首。就是同样要死,好歹也拉上刘恩圣算是报仇雪恨!”

李文纪又问:“你说要刺杀的是我儿子,为何?”

“只知因突厥使臣之故,不知详情。”

“除了我府上,可还有其他人家在行刺之列。”

“有,大人是头一家,其他人家不知道姓名……我知道的,就这些了。”

“为何来这里自首,而不去京兆尹府衙?”

“……只怕我去了那里,大人就未必听得见实情了……那我们便是死了,也不能合眼……”

李文纪叫李信写了笔录,让那高句丽人签字摁了手纹。又命人给他包扎,好生看守,次日一早再押送京兆尹府衙。那人对李文纪拱了拱手道:“我自知死罪难逃,只求大人看公子无损的份上,待我们死后贴一纸告示,好让同乡传个消息回去,以免家里人空牵挂……”

李信冷道:“放心,案子一结,你们和刘恩圣的判处自会递往高句丽国内。”

高句丽死士缓缓点头,闭上眼,不再言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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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洛云厅,李文纪心事沉重,一路无语。就着摇曳的灯光,云起看见父亲肩背略微弯着,步履缓慢。他知道父亲一向无惧,此番却是因自己涉险而心生后怕了。幸亏今日命大,若是被刺……他踏着父亲的影子,想起自己顽劣不逊,心内生出许多悔恨愧疚来……

行至伴月堂,李文纪停下脚步对云起、云舒道:“你们母亲也上了年纪,有些事,莫让她知晓,以免担忧。”

“是,父亲劳累一日,早些歇息。”兄弟二人恭顺而立,李文纪见云起低着头,脸上显出沉稳的表情。那模样,很有几分像自己年轻的时候。“唔,许久没细看过这孩子,已然是大人模样了。”李文纪先前听见高句丽对云起行刺时,心中一闪念道“若是……云起这般,将如何?”这么一想,不由心头发酸,几乎落下泪来。他平日甚少理会家事,两个孩子里,自己心心念念的全在玉郎身上。细寻思起来,对云起是苛责多于教导,莫说像对玉郎那般亲昵地谈笑,就连他读书习武也未上过几分心,真是难为这孩子还算端正地长大了……

“阿珉,这两日事多。你也困乏了,回去歇息吧。”

“是,父亲。”云起听见父亲的声音不同往日,抬起头来看着父亲。

李文纪看见儿子眼中流露出的一丝欣喜,拍了拍他的手臂。“去吧。”

回至房中,夫人伺候李文纪梳洗更衣,试探着问:“老爷,有件事想跟你讨个主意。”

“何事,夫人。”

“阿珉这孩子如今大了,该留意挑个好人家的女儿,把亲事定下来了。”

“哦,是。是该留意着了。”李文纪叹口气。“我只顾着外头的事情,忽略了孩子了。”

“知道就好。”夫人端过茶给李文纪。“往后对孩子上点心,阿珉虽然淘气,还是识大体的,别动不动板着个脸唬他。”

“是,往后上心便是。”李文纪拍拍夫人的手。“他的婚事夫人看着可有合适的人家?”

“老爷,你觉得裴大人家的孩子如何?前日裴夫人来府里时,携他家的小女儿一起,妾身看着她品貌周全,才十六岁的年纪。试探着问了问,裴夫人也含糊着说正留意人家。我想着裴大人与老爷同僚,家境也相当,不妨提提看。”

“裴左丞家的女儿……”李文纪皱起眉头。“再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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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起送父亲回到伴月堂后,想起施诺今日辞行,被行刺的事搅和半天,全给忘记了。他三步并两步地回到栖凤阁,进了院门抬头看眼楼上,见施诺的房间烛火已熄,知道她已经睡下了。于是云起叫小童儿李让轻手轻脚地伺候着洗漱了,歪在榻上,细细地想今日的事情。“高句丽人的案子是结了,但到底是为何行刺我呢……这次是我,下次会不会是云舒……回头得教他剑术,好防身……重生的伤好了,也得再多练……只是他这身世离奇,未免可叹……”想起身世,云起不仅又挂念起施诺。“我尚且差点成了别人的靶子,于施贤弟而言,外头更无异是天罗地网。他这一去,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虞……看他平日风轻云淡的,全无愁苦之色,也不知是对自己所处的险境不尽知,还是已然看轻。若不自知,难免疏于警醒。若是已经知道仍泰然处之,只怕是抱就随时赴死之意了。”

想到这里,云起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无论如何再无睡意。他翻身起来,掌起灯,随手取了册《六韬》来看。看至《龙韬·奇兵》,心下仍烦躁不已。叹口气,撂下书端着烛台上楼去。

再说施诺自燕水轩回来后,随父亲去伴月堂辞别。夫人说右丞去了燕水轩,父子二人知道是因重生之事,便向夫人磕了头回来。施诺在房内踱了半日,傍晚听说云起不回栖凤阁用饭,心下不由地失落起来。晚上夫人差人送来一食盒酒菜,施诺胡乱喝了两口汤,便让施悌伺候着睡下了。本是一直醒着,听见院门一响,却欠身把蜡烛吹熄了。她侧耳听见云起进了房,楼下小童儿进出地打水,泼水,关门,随后院内就静下来,只余风吹的窗棂轻响。

施诺手里把玩着云起送的小如意,心里一时想着要交代下重生的药,一时难舍这旧宅,一时又烦恼与云起几人分别……直到月影挂上檐角也还没睡着。

“也许没过几日,人家已将自己抛于脑后,这样操心是做什么?”她正懊恼着,听见楼梯上有轻微的脚步声,缓慢的踩着木阶梯上来,走到门口停下。

云起站在门口,听着窗扇被风吹地窸窣细响,心道施诺爱听那风声,定是又开了窗睡的。“自己那样子,还不知爱惜,入了秋还开窗睡,被夜风吹了如何是好?”云起抬手欲扣门,想了想,若是施诺已睡熟了,把他惊醒也不妥,于是又收回来,心里莫名的惆怅,不由长叹一声……

施诺听来人在门外好一会儿也没什么动静,便悄起身,赤脚走到门旁,正听到那一声叹息,心里不禁大乱。抬手欲开门,又半路止住。门里门外两个人,心内俱是一般滋味。

“自己像个呆子似的,这是在做什么?”云起苦笑一下,慢慢地往回走。

听见门外人离去,施诺心头隐隐难受,不禁用手扶住了门。门闩本是活的,被她一按,“嗑答”响了一声,同时吓了两人一跳。

云起听见动静,忙折回头,轻轻拍门,轻轻叫施诺:“贤弟,贤弟……”

施诺也被唬了一跳,连忙用袖子拭拭润湿的眼角,转身开门。

云起才拍两三下,门就打开了。心下诧异,扫一眼施诺,见她只穿着中衣赤脚站在地上。握下她的手,觉得微凉,云起心中又是气恼又是疼惜地说:“这么凉,如何连鞋也不穿?”边说着,边拉着施诺回榻边。

施诺被他拉着,觉得云起手里的温热直暖到心里去,鼻子一酸竟落下泪来,赶紧趁云起弯腰放烛台时别过头擦去。

云起见烛火摇晃,又去关了窗,返回时,施诺已经围了被子躺下。

云起顺手把被子往她胸口拽拽,见她脸上有些讪讪的,自己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好。看见桌上有食盒和酒,便拿过壶来,喝了一口。

“别喝,冷了。”施诺说。

“无妨。”

施诺坐起来,晃着火折子,点起榻边的小暖炉,然后从云起手里接过小银壶,把它放在炉子边上熏着。云起由着她收拾,也不做声。片刻酒热了,施诺便替云起和自己各斟一杯。

云起饮了一杯,想着不让她知道行刺之事,随口说:“今日父亲有事交代,所以就随他老人家在燕水轩用了饭。”

“哦。”施诺低头抿酒。

“明日我差人送你们,你不需早起。”

“嗯。”

“天凉了,以后晚上要关了窗再睡。”

“嗯。”

沉默一会儿,云起忽然笑说:“好了,你不胜酒力,别喝了。”

“再饮一杯。”今夜不知怎的,施诺突然很想喝酒。

“再喝我就没有了……”

两人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喝着酒,看着暖炉的火渐渐熄灭。又坐了会儿,云起觉得屋里发冷,忍不住拢了拢衣裳。施诺已经微醺,看见云起怯冷,自己向榻内挪了挪。云起自然地扯开半幅被子钻进去,微凉的身体一沾着施诺留下的余温,便叹一声,弯了眼笑道:“好暖和,我今晚就睡你这吧,省得再回去暖那凉被窝。”

施诺面朝里侧过身去,嘴里咕哝着:“怕冷怎么不叫人生个暖炉?”

“咱们这么取暖不是更好?”云起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把她扳过来。

施诺自小失去双亲,除了哄抱年幼的灵犀外,从未与人这么亲近过。云起盖上被子后身体贴着自己,让她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正害臊,被云起一扳,面红耳赤地转过头,幸好烛火昏暗,云起也看不大清。

“我睡不着,咱们说说话。你明天一走,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这么亲近呢?”

“金燕桥离城也不远,想聚也是容易的。只怕李大公子忙,没空见我们闲杂人等。”

“李大公子?”云起听施诺话里不知怎的带着点酸,便眯起眼看她。“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叫我的……”

“以前是我不懂事,”施诺的语气半真半假,“忘记自古贵贱有别……”。

“别瞎说。”

“本来就是……”

“我生气了。”云起说着,动手挠施诺痒痒。施诺才被触到腋下,双手赶紧护住胸口,蜷成一团。“别闹,待会吵醒人!”

“不管,谁叫你惹我生气!”云起不管施诺如何挣扎求饶,只不停地抓挠着,直到施诺笑地动弹不得,方才住手,横到施诺身上说:“累死小爷了。”

施诺只顾着大口喘气,云起闻到她呼出的热气,鼻头一阵发痒。抬头看她闭着双目,嘴唇半启,喉随着呼吸不时轻颤一下。他支起身子,俯下头看着施诺的唇,那唇鲜艳润泽,衬得中间一点玉齿越发莹白。云起忽然觉得喉咙发干,小腹一团无明的热升上来,头脑昏沉沉的。他屏住气凑上去,近地只需微微一动就能碰到施诺嘴唇。他小心地看看施诺,施诺却没动,只是睁开眼,似醉非醉地看着云起。云起有点慌,想着起来,不知怎的却没半分力气。又怕施诺生气,想解释,嘴唇嗫喏几下终究没说出半个字。片刻,施诺伸手撑住他的脸说:“我喘不过气了。”云起这才发觉自己上半身就这么沉沉压住施诺,赶紧支起上身,躺回旁边,想到刚才的失态,忍不住羞愧起来。

施诺背过身去,静默许久,自语般地说:“我知道……”

云起听到,眼圈一下就热了,转身将脸埋在施诺背上……睡梦中依稀仍听到施诺说:“云起,我知道……”

次日清晨,云起睁开眼,看到施诺枕着自己的胳膊,想来她是这么被自己揽了一夜。再看施诺,她尚在沉睡。云起心头一暖,将胳膊从施诺脑后抽出,略一用力,把施诺往下移了一移,自己倒往上挪挪,把施诺拥入怀里,头靠在自己胸膛。窗外的薄光照进来,云起清清楚楚地看着施诺鬓角边的绒发,长长的眼睫微微动着,投出细细的阴影。鼻子呼出的热气透过衣服熨着自己,真有说不出的舒畅。他这么搂着施诺,想起昨晚似有似无的温存,偷偷地笑出声来……

远处一声鸡鸣,云起真的清醒过来。一摸身边,居然是空的……云起昏昏沉沉的楞怔许久才明白,原来,施诺早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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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高氏:高句丽的王室姓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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