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认情

2017-08-26 作者: 郑檀
第13章 认情

文城郡南城。木重生围着城门绕了几圈,发觉毫无破绽可入。无奈中想起云舒之前说起的焰火报急的法子,想着或许能将城门诓骗开。他花费许多钱在城郊买了焰火,到城门外埋下数排,将信子一一捻连起来。点燃引线后,趁烟花绚烂引得城上兵勇喧杂之际,他悄悄凫过护城河藏在暗处,想等兵士开城门搜查时入城。然而等候了许久,只听得城墙上兵勇跑动,却无人出城。天本寒冷,加上身上浸了水,冰冷难耐。他咬牙算着再撑一会儿便是戌时,守城的兵士一准得换守,没准能寻个时机混进城里去。

城内。宇文赫亮出腰牌,城尉当即上前听令。

“开城门。”宇文赫在马上命令。

“太守有令,任何人等不得出入。”

“哼。太守恐怕还不知道城外如此热闹吧?”

“这……虽是如此,然而只要固守不出,谅那些贼人也进不来。”

“尔等固守不出,分明便是惧敌!贼人便是眼下进不来,难道不会埋伏在城外么?本将军奉旨护送国书与圣上对可汗的赏赐,明日出城时若因此有些差池……”宇文赫马鞭一扫众人。“莫说尔等,便是太守也担当不起!”

城尉顿时唯唯诺诺,既不敢拒也不敢放。

宇文赫道:“尔等奉命在身,本将军也不与尔等为难。我自带人去城外搜寻,尔等仍旧坚守即可。”

“……遵命。”城尉吁口气,立即吩咐:“开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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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赫出城后立马于吊桥上环顾四周,见夜色苍茫密林森森,委实难辨人迹。他自思燃放烟火之人如尚未入城,必潜于城下。便从身后箭囊里抽出一根油箭,自火把上点着,张弓射至城墙上。那火箭直钉在砖土内,微光照亮城角一隅。

城下暗影重重未见有人,宇文赫眉头一皱,对身后弹一记响指。随从们纷纷张弓搭箭,霎时点着的油箭一字排开射出。火光里,一条黑影窜出,跳入护城河中。

宇文赫对随从做个手势收了箭阵,看着那人影爬上岸,才策马追上前去。

木重生万没想到中途遇阻,仓促着凫上岸,打声呼啸唤来座骑,潜入密林中。他这半日已体力殆尽,兼之天寒,才疾驰了十余里,便觉风透骨髓,渐渐有些支持不住。而身后马蹄渐近,眼看着逼上前来。他无奈掉转马头,向近处村落躲去。

宇文赫虽是追的紧,却不急于动手。他看出前面的人已经力竭,又见他拐向村落,想着若是进了村子就难找了,不如现下拿了他,不怕背后那人不来解救。若来者是郑家的人,落在自己手里恰恰好。若不是的话,正好一网打尽。

小村客栈。郑旗急报:“公子,公子。文城内外俱探的清楚,并无可疑兵马。然而……”

“唔?”

“适才南城外燃放起的烟火甚是蹊跷,那烟火呈长蛇七星形状……随后郑清传报城内出兵追捕一人,直奔这个村子方向来了。”

“长蛇七星为南方朱雀第四位星宿,是谁以此为讯通报急难之事?”郑檀想了想,断定不会是宇文赫,先不说自己护送地隐蔽,便是被他发现了,也不会以此方法告知。她思量一刻,终究放心不下,起身道:“随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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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赫率众随从只数个来回便将对手挑落马下,左右上前解下木重生兵器,将他捆了个结实。宇文赫就着火把看了重生一眼,认得是李文纪府上被高句丽人所伤的管家之子,木惜颜的兄弟,不由皱起眉头道:“如何是你?!”

木重生也认出眼前这人便是去李府上寿的突厥人,见他认出自己,恐怕因此连累了李家,遂闭口不答。

“特勤,您看。”亲信自木重生怀里摸出一柄短剑奉上前。宇文赫接过来,心里顿时一颤。只见他手中的剑长不过尺,鞘身乌亮,中间一只寸许长的金狼头,眼中闪耀着一星绿光。宇文赫拔出剑,细看了剑镗、剑脊与刃口。然后合上剑,沉声问木重生:“谁人指使你来?你为何有此物?”

木重生头颈僵硬地撇到一边,不看他。

宇文赫故意冷笑:“不说也罢,待将你家主人拿了一起问话,或许更便当些。”

木重生心中不由地叫苦,自思若当真连累李府,死亦不足弥补。便咬咬牙道:“不关他人之事,要杀便杀,何必多话!”

“哼。倒是有些骨气。”宇文赫站起,扬手。“那就……成全你!”

木重生只觉得一道劲风,颈后着了一掌,眼前恍惚着倒了下去。

郑檀策马转过村头大路,便听到一声呼啸,随之见一行兵士缚住一人正欲离开。而那清啸似是宇文赫的声音……郑檀大惊,也不管被缚那人是不是宇文赫,不顾郑旗拦阻,只管纵马狂奔过去。

这边宇文赫令随从收拾好木重生,等了片刻不见有人来救,呼啸一声正要整队回城,忽见一队人快马冲过来。事发紧急,随从们不待发令纷纷拔箭对准最前面的那骑就射。

郑旗见十数羽疾箭直朝主人飞去,惊呼:“公子!”

随着这声喝,郑檀撒开缰绳仰身向后,拽下氅衣反手一旋,便将箭悉数卷住,甩在马下。

宇文赫听见郑旗那一声,蓦地惊出一身汗来,尚未看清来人便大喝:“住手!”

随从退至身后。宇文赫惶然向前,见来人赫然是自己朝思慕想的慧心。

郑檀看着宇文赫近前,一身玄甲反着几点冷硬的光,那颗心便安回胸口。又想起自己突然现身,难免尴尬。打量下宇文赫,见他的脸半遮在盔中,看不清神色。两人对视了片刻,俱觉喉头发紧,终究还是郑檀先涩着嗓子轻轻叫了声:“聿修!”

宇文赫直直地看着她。郑檀因脱了外氅,便只着一袭白袍,不冠不带,愈发显得单薄,夜风中掠的衣角振振,直欲飞去。

“些许日子不见,就瘦成这般?!”宇文赫心里作疼,但一想到郑檀并非为自己来此,那心疼里又生出嫉恨来。

“聿修!”郑檀又唤他。

宇文赫再近前一些,自马上俯过身子。“果然是你!”

郑檀迎看着他。“是我。”

宇文赫眼睫微抖,一点火光在他眸子里闪着。“我……在你心里,居然比不上李云舒的一个请求,比不上李府的一个下人……”

“我……”郑檀知道他是在嫉妒生气,所以她不介怀这些个怨尤的话。她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她恨过他当年不告而别,恨他如今又再次远离……可是,比起刚才要永远失去他的恐惧,这些怨恨实在算不得什么。

“聿修,我主意已定……”郑檀心中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又结舌。“我……”

宇文赫却只觉再无可想。郑檀先前那句“我已决意如此,绝不改悔”言犹在耳,一番话何苦再听两遍?她虽来此,无非为兑现允给李云舒的承诺……物事皆非,只有自己还在自欺欺人……也罢!

他拉紧缰绳,一狠心拨转马首。

郑檀疾手抓住他的袍角,宇文赫回头,眼里满是掩不住的悲苦。

“聿修……”郑檀拉紧他。“我主意已定,此后天涯海角,我随你去了。”

一点嘶声生生咽下,宇文赫眼里慢慢溢出泪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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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遥闻松涛阵阵。

客栈内,灯影轻摇。宇文赫与郑檀执手相望,心头均是百般滋味,一时种种离合悲欢诉之不尽。忽听得外头更声唤至戌更,郑檀才道:“你出来时辰不短,该回了。”

“嗯。”宇文赫应着,却仍看着她不动。

“那木重生你带回去怕是不妥。若他人问起,你交与不交都是为难。不如就留在我这,你有什么疑惑,我替你细细问着,回头告诉你如何?”

“嗯。”

“我虽受云舒之托,但木氏女子今已成行,你我也无计可施了。你就此丢手,勿过多牵扯,免得他人疑心你另有所图。”

宇文赫笑看她一眼,答应着:“嗯。”

“待我送你出关后,便回京师奏请恢复女儿身份。诸事安排妥当后就来寻你,从此与你寻一僻静所在安度余生。之前你千万小心,莫意气用事,免我牵念。”

“嗯。”

“那你去吧。”

宇文赫拉过郑檀的手贴在自己腮边,闭上眼说:“再待一会儿。”

郑檀见他恋恋不舍,也就由他贴着。宇文赫叹道:“何时能就这么一刻不离地和你一起就好了。”说话间在郑檀掌心亲了一下,郑檀心里一动,掌心就渐渐湿热起来。

宇文赫发觉,睁开眼看着她。郑檀顿觉难堪,忙抽了手道:“早些回吧,你车马劳顿,也是要多休养……”

话未说完,已被宇文赫探身堵住嘴。

郑檀又惊又羞,待要推开,手上就如同被卸了力道,半分也动不了。只能任由他抱紧了,被亲地骨软筋麻。二人辗转温存,直至月影西沉,宇文赫才上马回城,郑檀目送他远去后,自又在道边站立良久,心中忽喜忽悲,甚是难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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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低云暗。

重生不知道身在何处,依稀是乘舟行于密雨狂风中。张皇间,恶浪袭来,帆折桅断……

惊醒。甫一睁眼,入眼见头顶是一穹竹油车顶,耳边车轮喧喧,身下颠簸,竟是在一辆轻便小车内。探手摸摸怀里,不见了袖剑。遂记起昨夜的惊险,想必自己这是被突厥人俘虏了。

他撑着起来,发觉被换了身干净衣裳,除挨了那一掌致使肩颈酸痛外,周身并无其他损伤。环顾四周,见这车虽小却非常是精巧。不仅桌榻俱全,还放了一鼎暖炉,即便外头寒气袭人,车内也略有暖意。

重生掀起小窗帘一角才欲张望,就听得外头有人道:“人醒过来了,速速报与公子。”

“公子?!”重生心料说的定然是那个突厥人萨乌提,想是名字里带乌的,都与老鸹一样不详,但凡遇到必无好事。前番遇到他,自己中了射罔之毒险些死了,这回又落入他的手心,还是担了个刺客的名头,想来也无甚生路。只需咬紧牙关,莫牵连了李家上下,要杀要剐随他去罢了。因此他倒也就没什么惧怕,索性躺倒继续装睡。

合上眼没多大会儿,车就停下来。重生听见外头有人上了车,拉开小门进来,放下一件物什,“格拉”掀开暖炉,窸窸窣窣地添了炭。此人出去,稍停门又拉开,一人进来,在重生旁边坐下。重生不愿睁眼,来人伸手探了他的颈脉。衣袖拂动间,重生闻到一缕香,如犀如桂,清郁中带点微苦,令人心神一振。

那人收回手,道:“既是醒了,如何又佯睡?”重生听他开口,声音清朗温润,如风过瑶琴,泉漱响廊,话语终了仍似有余音在耳,说不出的亲切柔和。便不由地睁开眼,见面前是位青衣少年,生的眉目如画,神态淡然,却是前些日子求访过的云麾将军郑檀。

“是你?!如何……此处,我……”重生赶紧跪起,张着嘴语无伦次地不知先问哪点好。

“是我。”郑檀见他慌张的连称谓都不知道用,便掉开眼。“昨夜有人将你送来,我见你昏睡不醒,也只好带你同行。”

“将我带来?那个突厥人?”

“不错。”

“他认得将军?”重生起了警戒。

“当初是我托他勾稽了你姐姐的名字。只是不知为何,她又自愿做了补缺。”

“自愿!?”

“正是。她甘愿前去侍奉义成公主,役期五年,期满便可回大隋。”

“五年?”重生怔怔地。“那突厥番邦是荒蛮之地,我姐姐柔弱温顺,谁能保她五年内平安无事。若是姐姐有个好歹,我爹爹也活不成了!那我……”说到此处,眼中已然聚起泪来。

“事已至此,你勿贸然行事。”

“不行,我就是拼上这条命,也……”

“住口。”郑檀打断重生,语气微愠,教他不敢再言。“你若一意孤行,莫论你父子姐弟的性命,便是李府,怕也不能万全。”

见重生哑口,郑檀又道:“那位将军知你家为右丞门客,顾及右丞方才手下留情,将你送到我这里,保你一条性命,也保李府一门安然无恙。外人尚且如此,你受李府照拂多年,竟然不顾及李府安危?”说着拂袖起身。

郑檀所述的利害,重生如何不知道?只是年轻冒进,头脑一热便不管不顾地来“救”姐姐。现在由郑檀循循道来,顿觉后怕。一时间又是愧疚又是担忧,心乱如麻,全没了定数。郑檀见状也不愿多言,转身要走。重生急急问道:“将军,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北边。”语音未落,郑檀身影已出,只余落下的棉帘随车轻微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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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剑镗:亦称剑格、护手。指剑身与剑柄之间作为护手的部分。

剑脊:剑身中间隆起的部分,对剑神起加强作用。

将十一章末尾部分挪到本章了,看似连贯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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