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六月七日 正午

2017-10-21 作者: 锦城的米
第4章 六月七日 正午

高怀恩一边望着着长队,一边把玩着自己的手刀。这把刀是百炼钢制,刀长约二尺,刀背面有“广备攻城李十一”的铭文,刀刃上还有一些小缺口,这几天他确实没有心思磨刀。

高怀恩身高力大,因为一向充任剑舞班指挥的缘故,用刀向来喜欢轻巧锋利,便于挥劈的手刀,不喜欢厚重的长刀,每次和折得源对练时就比较吃亏,折得源总是一声暴喝,举刀迎头猛劈,再一招就是用力从下向上斜撩,都是全力而力,高怀恩避无可避,对刀又不如折得源那么刚猛,所以自然落了下风。他觉得折得源的刀法太无理了,一点刀意都没有,而折得源总是批评得他动作太多,不够勇猛果决,近战就是三二招见胜负,什么游走,什么招数套路,尽早误了性命。

天气已经比清晨多了几分炎热,山下的宋兵经过半天的赶路,似乎已经精疲力尽,除了两个斥候探子在山谷北口守望,半数已经在坪坝的树荫下乘凉休息,半数心不在焉地游移监控着北汉的苦力。

过了好一会,长队已经基本抵达坪坝,一个管事的站了的起来,指挥歇息好的士兵换班,把俘虏驱赶到白马河边喝水歇息。据他的好友刘文裕讲,这帮人是田钦祚的神锐军,管事的是田钦祚的亲信,神锐军都头田横,主要负责倒卖武器军粮这类事。

俘虏们顿时混乱了起来,争相拥挤到水边,几个俘虏直接扑到了水中,牵扯着好几串后面的俘虏一起倒向了河中,引来旁边歇息的宋兵一阵哄笑。几个士兵操起鞭子,对着为首的几个不听话的一边叱骂,一边狠打,场面混乱不堪。

又经过好一阵混乱,队伍终于平静下来,散坐在小溪旁休息,只有少数几个士兵张弓搭箭,半包围似的游移在队伍外围,监视着队伍,也同时关注着四周的动静。

四个月前,辽军在这里惨败,监军、冀王耶律敌烈和他的儿子耶律蛙哥,都统、南府宰相耶律沙的儿子耶律德里等五员大奖阵亡,损失超过一万人,最后是后军南院大王耶律斜轸赶到,万箭齐发,最大程度挽救了溃军的脑袋,但耶律斜轸也不敢再打增援北汉的主意,远远地逃回了幽州。郭进和田钦祚的报告基本就是这些,但语焉不详的,是辽军败得如此之惨,以至于很多溃兵慌不择路,逃进了山里,很多残余没有肃清。

还有就是郭进居功至伟,让监军田钦祚妒忌万分,两人开始在清剿残敌的问题上龌蹉不断。偏偏这时候,又有田钦祚部下告田钦祚克扣军饷,役使士卒,郭进顺水推舟,同意了田钦祚部下越级告状,官司打到了官家那里,两人的矛盾激化,郭进对这个阴损刻薄的监军没有办法,一气之下竟然上吊自尽。郭进死后,田钦祚上位,实际掌控了石岭关和白马山的宋军,他封锁消息,谎称郭进是中风暴亡,眼看官家没空理他,又胆大妄为的做起了生意。

高怀恩目瞪口呆地听好友刘文裕讲完这些事,要是换了别人,他一定会觉得这些事太过夸张离奇,但刘文裕本身也是晋王旧邸的人,现在又是石岭关监军,当然不必害怕现任主将田钦祚。

最让高怀恩不能接受的,是刘文裕告诉他,这些北汉俘虏不仅仅是苦力,等到了榷场,连人带货物都会一齐卖了换马,只是俘虏们不知道而已。

高怀恩象每个宋兵一样,仇恨北汉人,但是田钦祚的做法还是让他难以接受,刘文裕和一旁的折得源都浮现出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本来边防部队走私、倒卖就是常事,军粮、军器、茶叶、战马、布帛,什么来钱干什么。前朝艺祖时期,更是大张旗鼓,风生水起,只是现任官家上任,不喜欢这些事,大家都有所收敛,但也是公开的秘密。

当然,象田钦祚这样搞,确实有些过分,毕竟那时候太原正打得火起,十万大军正在城下磨刀霍霍,在这个时候不务正业,万一辽军杀个回马枪怎么办?

高怀恩最后决定悄悄来见识见识,毕竟眼见为实。

折得源把水袋递给高怀恩,高怀恩接过水袋,一边喝水,一边琢磨着,如折得源所说,这趟使命确实应该到此为止了,剩下的是一些头痛的事,比如,神锐军这批人的目的地,极有可能是府州,虽然刘文裕没有说,但是府州一直是大宋向西北蕃人交换茶叶、丝绸、粮食、马匹和武器的重要中转站,田钦祚本人是汾州防御使,和府州相隔并不遥远,刘文裕没有说的,是折家十之八九也涉及其中。他该如何向官家禀报呢?

但有些事又不得不说。毕竟北汉已经降服,北汉军民也都已经是大宋的子民了,不应该再象以往那样残苛,官家虽然明明白白说了多次,但是很多人置若罔闻。

“怀恩,我们回去吧!”,折得源又一次催促起来。

两人心照不宣,高怀恩赶紧收回了思绪,他注意到天空中有一个鹞鹰在盘旋,凝视盯了一会,故意找话说:“师父,听说辽人最喜欢鹞鹰,还用它们来侦察敌情?”

“这个,打猎时倒是好用,用来侦察,我不知道。”,折得源也注意到了,那鹞鹰飞了一会儿,消失在了视线之外。

“我们的马匹不会被他们发现吧?”

折得源微微一笑:“当然不会。”马匹藏在山谷之外,也不敢招摇地现身,两人对那些人多势众的兵油子还是有些忌惮。

山谷北口出现了二个骑兵,后面还牵着两匹战马,慢慢地进了山谷,向南而行,动作很慢,显然不想引起神锐军兵的误会。那两个把守谷口的探子走了上去,说了几句,两个骑兵应该是掏出了信牌之类的东西给探子看。不一会,两人都向后示意安全。那二个骑兵也不和田横等人言语,径直到了白马河的下游,隔俘虏不远的地方,下了马,在河边喝水休息。等到靠近了,才发现这二人马枪、弓、箭齐全,左臂上还绑着小圆盾,只是戴着寻常军士惯用的皮笠,却又穿戴着甲胄,让人感觉是穿错了一般,应该是哪支部队的斥侯?

高怀恩看了一眼折德源,折德源皱起了眉头,说:“或许这两人是北路都招讨使,新任太原知州潘美的部下吧?”以两人的见识,都看不出这是哪路的宋兵,但在这炎热的季节甲胄、头鍪穿戴整齐,除了御前班直出身,严于律已一丝不苟的高怀恩以外,恐怕只有大宋第一名将潘美的手下才能做到了,所以折得源这样猜测。象折得源就只穿了身甲、背子,披膊、头鍪都没有,又戴了一顶皮笠子,闲散、放任。

高怀恩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最终,高怀恩决定,这事就到止为止,官家是心细如发的人,高怀恩不敢另作他想,折德源也应该知道田钦祚的事牵涉到折家,老实向官家禀报,后面再说。

“走吧!”,高怀恩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们在白马岭已经呆了两天了,并没有什么辽国溃兵,而且,北伐幽州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或许那里有更多的机会,他们必须趁早赶回镇州交差,至于北汉的俘虏,或许他们命该如此吧。

这时候,北面的林中传来奇怪的叫声,应该就在神锐军和北汉俘虏的附近,有点象狗的吠叫,给寂静的山谷中平添了几分异常。折得源皱起了眉头,欲言又止,不一会,又是一阵吠叫。二人互相看着,心中涌起莫名的不祥。

神锐军和俘虏显然也有些不安,雷都头开始呼唤手下,一些军士不由自主地四下张望。

又是一阵吠叫声,但又感觉不象是狗叫,毕竟,这里荒山野岭,哪里来什么野狗?叫声变得凄厉,让人毛骨悚然,过了好一会儿,叫声停止了。

高怀恩感觉到了好象有人在他一旁耳语,催促他去杀死那些俘虏的北汉人,那耳语特别地轻柔,让他想起了他娘以前的说教,总是那么坚决,不可更改,却又总是有道理。

在原来一墙之隔的时候,高怀恩和每一个宋兵一样,咆哮着屠城,盘算着要杀尽城里每一个人,鸡犬不留,但是现在,平毁太原城时那些死伤的老、弱、病、残,那些绝望、悲伤和痛恨的神情,至今还历历在目,让他心有余悸,远远地逃离了太原。他告诉自己,即使痛恨北汉人,那也不该滥杀无辜,他应该是万众期许的英雄,而不是屠夫。

折得源在一旁使劲地摇了摇高怀恩。

高怀恩终于从那声音中挣脱出来了,他茫然地看着折得源,汗流浃背。

折得源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说:“怀恩,战场之上,生死只是一念之间的事,象你这样成天呆呆兮兮地,哪一天死都不知道!”

高怀恩环顾四周,除了折得源,并没有别人,但是他觉得自己确确实实是听到了有人在对他说话,他不好意思跟折得源说,只好低下头,默不作声,那声音并没有消失,但是却似乎弱了很多。

高怀恩强压下心中的烦躁,他安慰自己,或许是天气炎热的原因,人都容易焦躁不安?不过,他自小在娘的教导下,心志一向坚定,一点点小情绪,还是问题不大的。

“不好!”,折得源低声叫道,“那二个是敌人!”

高怀恩的意识这才专注到现实世界,在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北边的叫声时,那二个斥侯骑兵慢慢地行动起来。只见两人从箭袋中抽出羽箭,一齐插在地上,左手持弓,右手从地上抽了羽箭,拇指扣弦,拉弦近满,两人同时呐喊一声,“着!”,两个神锐军士兵应声而倒,俱是贯穿咽喉。

高怀恩和折得源面面相觑,虽然那两人和最近的神锐军士兵相距不过二十多步,射中咽喉并不是难事,拉的也是强弓,难得地是两人动作整齐划一,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显然不是寻常军士,在御前班直中,两人也算得上高手了。而两人如此嚣张地把羽箭全插在地上,显然没有后退的打算,难道是想杀光山谷里的宋兵?

神锐军在仓猝之中,有些还在发愣,有些忙着穿上甲胄,或者抄起近战的武器,几个手快地操起盾牌,躲过了一劫,而那两人显然训练有素,只见两人不停地拔箭,射击,神锐军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猝不及防,但两人仍然箭不虚发,每一箭都有人中箭,一时间,山谷里惨叫声不断,乱成了一团。

(本章完)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