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虔子还在路上，就听说刘牢之大军已经渡江，再次大败孙恩，于是孙恩带着二十余万男女向东逃去，沿途丢弃美女财宝，等到北府兵追来，见到珍宝女子无不互相争夺，孙恩便趁机逃到海上。朝廷担心孙恩复反，便令谢琰驻守会稽，而刘牢之则自领兵返回京口。
沈虔子于是更加小心，昼伏夜出，绕行山路，辗转走了好几日才回到吴兴。而且白天不敢回家，直在城外等到傍晚才混入城中，打扮成小叫花子模样，装作要饭，渐渐拐到自家门前。
沈虔子看看四周无人，便上前敲门，然而敲了一会却没有人前来开门，不由心下疑惑。又转到后门，又再敲了半天，才听得“吱”的一声，那门开了个小缝，里面一只眼睛看了看沈虔子，道：“哪里来的叫花子，要饭也不会找地方，现在这里可没东西能施舍，你去别处要吧。”
沈虔子心想自己这妆还化的不错，竟没让自家人认出来，又一想不太对劲，祖父一直乐善好施，现下又是饭点，如何不是地方。于是忙抢上一步，抵住门缝，不让那人关门，悄悄道：“别关门，你再仔细看看，我不是要饭的。”
那人闻言奇怪，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沈虔子，方才认了出来，小心问道：“你莫不是小少爷？”
沈虔子见那人认出自己，忙道：“是我是我。”还要说时，那人将门缝打开了些，一伸手便将沈虔子拉了进去，旋即又立刻关上门，上好门栓。
沈虔子一头雾水，仔细看那拉他进门之人，却是家中马夫，名唤沈三，因为生了个酒糟鼻子，因而大家都叫他糟鼻三。此人自小便在沈家做事，跟随老爷多年，也是个忠心的老仆了。
糟鼻三看到沈虔子回来，那是又惊又喜，道：“小少爷，果然是你，你还活着，真是天大的好事。”
沈虔子闻言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么说？”
糟鼻三道：“你不知道，我们大家听说老爷在会稽跟随孙天师起了兵，今日又接连遭遇兵败，都认为你们凶多吉少呢。”
糟鼻三说完，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哎？你父亲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
沈虔子听他问起父亲，便知父亲还未回家，那么必是凶多吉少，甚至有可能已被官府拿住。
糟鼻三见他发愣，不禁急道：“你怎么了？老爷他怎么了？你不是和他一起的吗？”
沈虔子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点点头，眼泪已经流了下来，突然扑在糟鼻三怀里，带着哭腔喊道：“阿父肯定没有被抓到，没有！”
糟鼻三情知不妙，忙捂住沈虔子的嘴，道：“小少爷，千万小声些，不要被外面人听见。”
沈虔子有些奇怪，看看糟鼻三，又四下看看，这才发现家中竟是一片狼藉，忙问道：“家里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个样子？”
糟鼻三答道：“少爷有所不知，你们不在的这些时候，家里可遭难了。”
沈虔子着急问道：“这是怎么说？”
糟鼻三摇摇头，道：“一言难尽啊，等等，这里不是说话地方，我还是先送你去大少爷那里吧。”
沈虔子听的满腹狐疑，又问道：“我大哥呢？他不在家中吗？家里人都哪去了？”
糟鼻三却是拉起沈虔子就走，只说：“小少爷，先别问了，跟我去到大少爷那再说。”
沈虔子闻言便不敢再言语，只好揣着满肚子的疑问，默默跟着糟鼻三走。此时天色已晚，二人悄悄从后门出来，也不知拐过几个路口，穿了几条巷子，终于来到一处宅前。糟鼻三上去三轻两重的敲了敲门，里面听见暗号对上，便开了门，二人身影一晃就滑了进去，那门也跟着关上，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二人进到屋内，便听有人自里屋问道：“是糟鼻三吗？家里那边又出了什么事吗？”
糟鼻三忙应道：“大少爷，你快来看啊，小少爷回来了！”说着便牵着沈虔子快步向里屋走去。
沈虔子人还没过去，就见里面转出一人，二十来岁年纪，见到沈虔子先站住愣了一下，跟着立刻上前抱住，说话也已哽咽：“五弟，真的是你，你终于回来了，总算你还平安，你不在家这些日子，可把母亲担心的不行。”
原来那人正是沈虔子大哥沈渊子，沈穆夫共生有五子，长子沈渊子，字敬深，少有志气，坚守道义；二子沈云子刚刚成年，为人稳重谨慎；三子沈田子已经十七，从来桀骜不驯，十分要强；四子沈林子年仅十三，自小气度非凡，才智卓越；五子便是沈虔子，过完年才将好十岁，还是小孩心性，顽劣不堪。此次跟随沈穆夫外出会稽，就是他软磨硬泡才令父亲带他出行的。
沈虔子许久不见家人，现在看到哥哥，也是激动不已。二人互相见过，沈渊子便拉着弟弟的手，走到桌边坐下，又让人准备饭食。
沈虔子刚刚坐下，沈渊子就问他道：“兄弟，这些天你都在哪？父亲现在哪里？”
沈虔子听到大哥问起父亲，心情顿时低落起来，缓缓说起当日情况。当说到父亲抱他上舟，自己却留在岸上之时，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沈渊子也自低头不语，旁边糟鼻三看到，则是回过头去默默垂泪。
沈渊子劝慰道：“父亲最后看到你能安然逃脱，想必也十分欣慰了，况且现在虽不知他人下落，但也未尝没有逃走的可能。”
沈虔子闻言却哭的更加厉害，过了好一阵，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沈渊子递过一碗饭去，沈虔子一边吃饭一边问道：“大哥，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人都哪里去了？”
沈渊子摇了摇头，道：“这事说来话长，起初我们尚不知道父亲跟随孙恩造反，后来丘尪来此任太守时我们方才知晓，然而那丘尪没两日便被谢琰打败。祖父知道事情不妙，朝廷必然要来秋后算账，于是便遣散下人，自己带着众位叔叔及你另外几个兄弟到城外躲藏。结果果然不出祖父所料，才走两日，官府便来府中拿人，拿不到人，就把家中值钱东西劫掠一空，似土匪强盗一般。”
沈虔子听着气愤，又问道：“这么说家里人现在都是安全的了？他们现在都藏在哪里啊？”
沈渊子见问，道：“那地方你小时候有去过的。”然后附在沈虔子耳边，轻轻说了个地名，又叮嘱道：“千万记住，这地方万万不可告于他人知晓。”
沈虔子点点头，又问道：“既然都出去躲藏，那大哥为何还在此处，不怕官府前来抓人吗？”
沈渊子道：“兄弟有所不知，当初祖父带着大家出逃匆忙，身上没带多少钱财用度，于是让我回来悄悄拿点值钱物事变卖，顺便探探城里情况，不想家里已经这番模样，我不敢在家中久待，便在此处躲藏。”
沈虔子又问：“大哥，那这又是什么地方啊？”说着四下打量了一圈房子。
沈渊子回道：“这间屋子是祖父早年暗中置购的产业，用的他人名义，外面无人知晓。如今祖父他们藏身城外，只留我在城内暗中打探消息。”说罢又指着刚才开门之人对二人道：“这位王叔，原是前将军王恭家仆，王将军灭门之时正好在外差办，大难不死逃过一劫，并来此投奔，祖父因与王将军交厚，便收留于他，将他暗中安置于此。”
王叔上前行礼道：“沈老爷恩情在下没齿难忘，敢不以死相报！如今老爷家中蒙难，但又用得上我王某人的时候尽管吩咐。”
沈渊子上前扶住，道：“王叔不用如此。”又回头对沈虔子道，“过了今夜，明天一早你就出城，去我刚才告诉你的地方找祖父。”
糟鼻三在旁听见，道：“大少爷，你就让小少爷一个人去？要不我送他过去吧？”
沈渊子摇摇头，道：“不好，我还要你回家宅继续盯着呢，万一父亲回来或是有什么其他事发生还需立刻过来报告于我。再说，他既然能一个人从会稽回来，这点路自然没问题。”
沈虔子只当大哥夸她，有些得意道：“大哥放心，我一个人去肯定没问题。”
“嗯，小孩子家本就不容易惹人注意，但你还是要切记路上小心，不可招惹事端。”沈渊子又叮嘱了两句。
“是，大哥。”
沈渊子看看窗外，道：“时候已经不早了，你也该早早睡觉，明天一早就要动身。”说着将他领到里屋，指着一张床道：“你今晚就在这里凑合一下吧。”
沈虔子应了一声，就跳上床去和衣卧下，沈渊子则心事重重的走到外屋，伏在灯下写了起来。
等到次日一早，天还未亮，沈渊子就唤起沈虔子，将一封信递到他手里，道：“兄弟此去小心，切不可由着性子乱来。另外这封信你贴身携带，回去交给祖父。”
沈虔子结果书信贴肉藏好，道：“大哥放心，我理会得。”
说罢沈虔子就辞别兄长，赶到北门，等到城门一开，便溜了出去。
(本章完)
Copyright 2021 乐阅读www.27k.net